伊冉的冬夜(第6/9页)

时间并不太久,连一个冬日都还没有结束,可是再面对面坐在一起喝一样的浓缩咖啡,竟像是经历了一场经年累月的久别。

他仔细地看着她,目光从眉梢扫过唇角,说:“我好像又看到刚刚来我这里实习的那个你了。”

伊冉低着头不说话,在许汶然身边的时光,就像一头闷进了静止的河流里,耳边只有汩汩流淌的声音,与岸边风景相比,她更熟悉河底堆积的虫尸鸟羽。

“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回来吧,你可以选择继续工作或者继续卖那些走俏的裙子。”许汶然放下马克杯,仿佛是掐断了计时的秒表,宣布游戏的结束。

“等我快饿死了你再来做救世主不迟。”

“是在赌气么?我只是想给彼此时间冷静,现在我伸出手了,你还需要再多时间么?还是说……你对那个对你好的男孩子动心了。”许汶然的嘴角掀起了一丝笑意。

这笑意让伊冉再次被推上他面前的舞台,镁光灯照亮内心虚弱的角落,于是瞬间点燃磷火。她“啪”地把杯子重重落上玻璃台面,起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慢慢走回家,踩着斑驳树影稀疏灯光,走着走着,突然落起细碎的雪花来。北方的雪花细碎干燥,落在袖口还保留美好形状,伊冉抬起头看了看路灯照亮的飞舞雪花,这冬季到底何时才能过去。想着却脱下鞋子,光脚走在了冰冷马路上。

在别人冬眠做好梦的时候,她却醒了过来。他不能理解她,可她想念他供给的温暖与爱情。可他爱她什么呢,伊冉想再没有比此刻更沮丧的夜晚了。

“如果你舍不得,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回去吧。”手机收到谭远的短信,伊冉不禁愣住,停下了冰冷脚步,并不回头,大声喊了一句:“小孩子你给我出来!”

寂静的深夜听不见靠近的步伐,谭远却仿佛要认错的孩子一般走到了她身边,就在他想笨拙地说明只是担心她时,她却突然转身把落了雪花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口。他并不知道她是否在哭泣,伸出手去拍她的后背,却在要落下去的时候僵滞在半空。

走在漆黑楼道里,伊冉没有如往常一样跺脚唤醒声控灯,而是细细碎碎地和谭远说:“你做的策划被主管抢功劳你却什么也不能说。同事不搭理也比排挤你要好。上学的时候觉得男人可以做兄弟,现在,觉得凡是靠近你的男人,都是有目的的。”

伊冉只顾自己说着,摸索钥匙开门,并未注意谭远顿住了脚步,在黑暗里辨不清神色。

在伊冉打开门摁亮壁灯的时候,谭远说了句晚安,转身跑了开去。黑漆漆的楼道只剩下匆促掠过的一阵风,还带着谭远的桃木味道,留伊冉愣在原地,进退不是。

果然曼杨很快给她来了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许汶然都主动低头了,你怎么还死犟下去!难道你真要养个小白脸吗?”

“我总要靠自己去还清我欠他的。”她多想告诉她,离开许汶然,她不会悲伤而死,也不会无以为继。可是这声音堵在喉咙里,对谁也说不出。

可是当她带着准备好的信封去桃木还清自己所欠时,却看到谭远拎着行李,坐在胡同口的石墩上发呆。

伊冉远远看了谭远一会儿,找不到他目光的落点,好像在路的那一边,胡同的那一边,甚或是更远的地方。她买了两杯滚烫奶茶走过去递给谭远,才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

原来店主还是发现了谭远免费收学员以及假借官方网站推销私人店铺的事情,想来也不过是其他教练眼红谭远的成绩,循蛛丝马迹终于抓住把柄,咬住不松口。而谭远,即使十倍填补也不能改变被辞退的事实。

“回学校去?”伊冉说着伸过脑袋去喝了一口谭远手里的榛果奶茶,“比抹茶的好喝嗳。”

“学校的床位我租出去了……”

伊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好像场景翻转,又回到了他们初相识的那一天。她说不出那句对不起,而是像他一样,要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现在,终于轮到你跟我走了。”

他跟她走,来到他一手为她布置的家,安置床边的地铺上。伊冉知道他一定有经济困难,辛苦做着瑜伽教练,却没有攒下分毫。知晓男生的尊严,并不开口询问,只说:“你打算怎么办?换一家继续做吗?”

谭远看着窗外模糊的夜空,摇摇头。伊冉开玩笑地看着满屋子裙子说:“那,我们一起专心卖裙子吧?”

谭远轻轻拿起手边一件极薄的艾特莱丝绸裙,像水流,从手心倏忽就流走了。“这些颜色,会让你高兴吗?”

“艾特莱丝绸的黄色与紫色搭配在一起,就像沙漠戈壁夏天里的葡萄,很多人不喜欢,可是我觉得,粗糙里包裹的精致更真实。我喜欢属于荒漠,天空以及风的颜色,我学不会它们的语言,但是能制造出它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