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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西姆回到藏书室后慢腾腾地说:“总算开始啦。”

“你指的是什么?什么开始啦?”我突然感到全身冰冷,不由问道。

“电话是《本郡新闻》的一个记者打来的,”他说,“他问已故德温特夫人的小船是否真的被人找到了。”

“你怎么回答?”

“我说的确发现了一条船,但我们仅知道这些情况,并不一定就是她的船。”

“他就问了这么多?”

“不,他还问我是否能证实有关在船舱里发现一具死尸的传闻。”

“天呀!”

“一定有人走漏了风声。我知道不是塞尔,也许是潜水员或他的某个朋友吧。那些人的嘴是堵不住的。明天吃早饭的时候,整个克里斯便会传得满城风雨。”

“关于死尸的事你怎么说?”

“我说不知道,无可奉告,如果他不再打电话来,我将不胜感激。”

“你这样会惹恼他们,使他们跟你作对。”

“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不跟报界对话。我可不想让那些家伙打电话来问这问那。”

“也许,我们可以把他们争取到我们这一边。”我说。

“到了该战斗的时候,我单枪匹马迎战,”他说,“我不愿让报纸做我的后盾。”

“那位记者可以给别人打电话呀,”我说,“他可以向朱利安上校或塞尔上校打听情况。”

“别指望从他们那儿得到便宜。”迈克西姆说。

“时间还很充裕,我们应该采取些行动,”我说,“不要无所事事地坐等明天早晨到来。”

“怕是什么也做不成。”迈克西姆说。

我们就这么闲坐在藏书室里。迈克西姆拿起一本书,但我知道他根本无心阅读。我见他不时抬起头,支棱起耳朵,仿佛又听到了电话铃似的。不过,再没有人打电话来搅扰我们。我们像平时一样更换衣服准备吃饭。昨晚的这个时候,我正坐在梳妆台镜前穿白色化装服和整理鬈发套,想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那时的情形宛如一场遗忘已久的噩梦,数月之后回忆起来让人狐疑满腹,无法相信。进餐的时候,弗里思在一旁侍候。他下午出去了一趟,方才回来,面孔庄严,不带一丝表情。不知他是否去了克里斯,听到了什么风声。

饭后我们又回到了藏书室,再没有多说话。我傍着迈克西姆的脚席地而坐,脑袋偎在他的膝盖上。他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与原先心不在焉的样子大不相同,不再像抚摸杰斯珀那般了。我感到他的指尖在我的头皮上滑动。他时而亲吻我,时而跟我说悄悄话。我们之间的阴影已荡然无存。我们要是沉默下来,那是因为我们需要沉默。我不明白自己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怎么会如此幸福满足。这是一种古怪的幸福,跟我梦寐以求、翘首盼望的那种大相径庭。这不是我在孤独的时刻曾幻想过的那种幸福,没有狂热的激情,没有紧迫感,而是一种静谧、安宁的幸福。藏书室的窗户敞开着,我们不说话或抚摸对方的时候,便一块儿眺望那昏黑、阴暗的天空。

这天夜里一定下了场雨,因为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刚过我一觉醒来,起了床向窗外望去,但见园中的玫瑰花折枝垂,通往树林的草坡上湿漉漉一片银白色的水珠。空气中飘荡着些许雾蒙蒙的潮气,一种初秋季节的气息。不知秋天会不会提前两个月突然降临。迈克西姆五点钟起床时没有惊醒我,他一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穿过洗澡间到了更衣室。这当儿,他已抵达海湾,正跟朱利安上校、塞尔上校以及驳船的船员们一起忙碌。驳船整装待命,人们用起重机和铁链把丽贝卡的小船吊出水面。我麻木而镇定冷静地幻想着打捞小船的情景。我仿佛看见他们齐聚在小海湾里,小船慢慢露出海面,黑乎乎的龙骨被海水泡得发胀,不住朝下滴水,两侧黏附着绿色的海草和贝壳。把小船吊到驳船后,小船里的水从两侧倾注而下,复归大海。小船的木板看起来发软发灰,多处被海水腐蚀成了浆状。船体散发出泥浆、铁锈以及黑色水草味,这种水草生长在海底深处人迹不至的岩石旁。也许船尾仍挂着船铭牌,“我回来啦”几个字已经发青,褪去了原来的色彩。钉子也已通体生锈。丽贝卡躺在船舱的地板上。

我起身洗澡更衣,像往常一样于九点钟下楼吃早饭。托盘上放着许多信,全是对那天的舞会表示感谢的。我大致浏览了一遍,没有逐封拆读。弗里思问是否把早饭替迈克西姆热着。我说迈克西姆一大早便出了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弗里思没言语,神情十分庄重、严肃。我又生疑心,不知他是否知道了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