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歌且谣(第2/10页)

偃长青脸色发青,瞪我许久,才咬着牙道:“两位祖宗上了马车就不必再下来了,如此,女君还要淋雨吗?”

北方炎夏的倾盆大雨总是风与雷并至,我身上衣薄,被雨一淋又受风寒,不免频打喷嚏。想起那次在栗戈淋雨后高烧数日的痛苦,此刻听闻他的话,我忙摆了摆手,二话不说先登上车。

偃长青向来说话算话,随后也从囚车放出偃真。偃真并没有跟进马车,而是披上斗篷戴起斗笠,策马行在车旁。我喝了两盏热水,平息身上寒潮后撩开竹帘看雨势时,无意见到他那两道比平日突显深邃的目光。

他正望着我,脸上已无先前的笑容,神色却因此显得更为诚恳。他低声说:“谢女君援手。”

我摆摆手:“你我何必客气?再说,这是我欠你的啊。”

确实,北朝元康元年的深秋时节,我自东山云府逃离北上,沿途跟随由他带领的云氏商旅,越怒江而至中原,越济水而达塞外,越玉门关而去西域,至今已近两年。此行一路见识的风土人情,远非书简文字可以道尽,更非二年前那个禁步闺阁的小姑娘可以想象。而这一路若非他的保护及庇佑,我兴许早已半途折返,亦或客死他乡——这毕竟不是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盛世。所以我是那样感激他,正因他的宽容和陪伴,我才有机会知道天地原来如此之广,世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原来如此之多,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首饰、屋舍、庙宇、礼仪、器具,每一处对我而言都是稀奇,而这些稀奇,必会是我此生难得可贵的经历。

只不过我此时尚未料到,原以为在遇到偃长青后就提前宣告结束的旅程,其终点仍在远方。那段最珍贵、最意想不到、并牵连我此后一生的经历,正于不远处的雍州等待我。

元康三年七月,云氏商旅车马辚辚穿过祁连山脉,行出函谷关,到达雍州治所永宁城。

时任雍州刺史为北朝开国来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即便我对北朝政局从不关注,可当听到这位雍州刺史年纪尚未弱冠时,也不免好奇心大盛,私下请教偃长青:“难道北朝官场竟是如此儿戏?就算出身世家一身锦绣,但我们东朝各州刺史也绝无此等稚子。这位雍州刺史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北朝皇帝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量让他独当一面?”

偃长青摸着飘飘长髯,神情颇有些高深莫测。他的回答吝啬且含蓄,只说了此人的身份:“此人姓独孤名玄度,是有王爵在身的鲜卑一族之主。”

仅这一句话的回答便足够了,我虽不谙北朝政事,却也听阿爹提起过北朝胡族权贵间的倾扎。北帝如今以刺史高位授予功劳未曾彰显、只荫家族荣华的富贵少年,看似眷宠无限,实则四面楚歌。如此高不胜寒的位子,环身皆豺狼,叫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如何应对?我吃惊于北帝用心良苦,亦心惊胆战于北朝险恶的政局,更不自量力地为这陌生少年犯起愁来。

在我揉着脑袋唏嘘长叹时,偃长青已躬身退出了庭外,自去忙他的事了。

雍州永宁是南北通衢之地,云阁在此事务繁多,昨日入城时偃长青便说此地铜矿开采屡遭难题,要多逗留两日。我是大罪在身近乡情怯,自是盼着越晚回江左越好。可我也知道,不管再怎么逃避,自永宁南下,快则五六日,慢则半月,迟早会渡江回到东朝。

满心忧虑无法排解,偃真见我坐立不宁,建议出府散心。云阁剑士受偃长青的嘱咐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在永宁城里闲逛了逛,不过半个时辰,便架不住来往行人看着我身后乌泱泱随侍的惊慌眼神,郁郁寡欢又回了云阁。

无所事事闲暇到傍晚,我坐在云阁最高的雅室内,看着落日霞彩浸没满城,由耀眼金辉到浮光渐冷,继而一丝丝光束抽离,漆黑入夜。街巷灯火通明时,偃长青笑容满面地从外回来,身后跟着一位陌生的青衣少年。

我在楼上看得清楚,偃长青让云阁主事领走少年后,难得和颜悦色地对偃真说了几句话。这是回归中原以来,偃长青首次对偃真露出笑容。

我心中诧异,晚膳后去找偃真问缘由,才知偃长青那是得才心悦,偃真不过稍沾喜气而已。

偃真说,那少年姓顾,永宁城外铜矿上悬吊数月的难题因这少年献策而顺利解开。偃长青和这少年详细聊过,对“他”很是推崇,告诉偃真此少年文武皆精,不仅知晓为商之道,便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都不在话下。当然,偃长青最看重的是这少年有急智,堪为大用,准备带回江左引荐给我阿爹。

我啧啧称奇:“原来在江左听人说当朝玉妃就如何如何惊才绝艳是女中丈夫了,不想如今在北朝也能遇到这样的女子。有机会我倒要和她好好聊聊,耐心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