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5/26页)

贺兰柬抿唇不语,纵是心中早已猜到,此刻听闻,目光还是僵滞了一瞬。而一旁,宇文恪也慢慢放下手里的酒囊,半晌无声。

“不会有事的。”身后有人轻轻开口。

贺兰柬惊了一跳,转过头,才见少年静静躺在软榻上,一直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贺兰柬第一次觉得,那双漂亮得近乎妖娆的凤眸原来也可以这样地沉稳深邃,黑色瞳仁闪过锋芒时,更是冷厉凛然、不可一世。而那样凌厉的孤寡,使得任何人在与他对视时,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贺兰柬突然觉得有些庆幸,正要开口接话,少年却目色一寒,霍地坐起身,推开窗扇,望向舱外。

“追来了。”宇文恪淡淡开口。他垂眸,那把放在甲板上的弯刀,此刻正随着水底流动的暗潮和杀气,兴奋地振动着。他微笑着抚摸刀鞘,柔声道:“放心,总会让你尝够鲜血的!”

(二)

石勒站在甲板上,瞪大眼眸。

百丈外,那艘官船只隐约在天际冒出朦胧一处黑点,夜色下乘风破浪,正以瞬间数丈的速度前移。“弓箭!”石勒喊道。旁边的鲜卑武士忙递上一张硬弓,石勒摸出三支羽箭,慢慢拉涨弓弦。脚下潮浪忽地平缓了一阵,一直颠簸不断的客舟也在陡然而生的寂静中稳住。

“令狐淳?”雨水冲刷过石勒的双唇,冰凉凉寒沁喉底。

官船已在二十丈外,轮廓庞大,船舷飞翘,如同搅浪戏潮的飞龙。夜雨下的济河苍茫无尽,唯有那里灯火煌煌,刺目的耀眼。站在船首的将军手扶佩剑,望着对面浪潮中不断挣扎的孤舟,志在必得地微笑。“奉丞相之命,本将特来请独孤小王爷回洛都!”他扬起浑厚的嗓音,在宽阔如斯的河水上,中气十足道。

“多谢了!”石勒在双方紧峙的杀意下淡声应对,“不过我家少主的行踪,怕不是丞相能够左右的。”他的眸光飞转悠然,望过令狐淳两侧无数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又慢慢笑道,“令狐将军身为陛下臣子,亦承独孤王爷的悉心教导,多年来却只为丞相之命奔波劳累,忠心耿耿,真是叫人感叹。”

他欣赏着令狐淳阴沉下去的面容,依旧笑道:“想将军走这一趟也是不易,我家少主感念将军的辛苦,不如下舟来喝杯酒?”

“也好,”令狐淳冷笑,“我舟上宽敞,不妨你们来我舟上!”扬起手,面无表情,厉声道,“银索爪呢?请小王爷过来!”

“是!”身旁数十人哄然应声,哗啦啦捧出一堆精钢索爪,正要抛出,船却蓦然在水浪中一个猛晃,摇摆得满舟并不熟悉水性的胡人将士一阵头晕眼花。

有人在后甲板上惊叫道:“将军,后舱着火了!”

“什么!”所有人都愕然转头。只见火起自干燥的舱中,在猛烈江风的助长下火苗已迅速蔓延了整个舱阁。满舟将士唯恐舟毁人亡,奔走拨水,忙乱成一团,连令狐淳一时也难再顾对面的客舟,疾步走去后面的甲板。目光触及着火的方向,他心念一动,望着船舷外那一阵阵正向北方涌动的暗流,冷笑一声,劈手夺过身旁侍卫的弓箭,“嗖嗖”接连五箭,用力射入水底。

夜色下不辨水色变化,然而风浪间,却渐渐浮起了一片淡黄色的衣袂。

缓兵之计——

令狐淳望着那艘早已逃离百丈之外的客舟,想到方才自己在石勒那一堆废话下的动气,不禁苦笑不已。

眼见与那处熊燃的火光已然隔开一段较远的距离,石勒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掀帘走入舱中。“这是你的主意?”他含笑盛出热茶汤喝着,直接询问贺兰柬。

满舱只是沉寂,贺兰柬脸色苍白得难看,鲜见的失魂落魄,怔怔靠在窗边,凝望舟外江水。宇文恪一见石勒便黑着脸,亦是沉默不语。独孤尚仍坐在榻上,背靠着舱壁,双目微阖,面容清冷平静,竟不能叫人看出分毫的情绪。若非石勒无意瞥到他在长袖下紧握的双拳,否则断不知一个少年在这样的身心煎熬之中,苦涩、愤懑、酸楚,诸多情绪折磨,却还可以忍耐得如此镇定。

欣慰刚起,石勒又猛觉不对,环顾舱中,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阿晥呢?”他盯着贺兰柬,察觉对方眸中难掩的痛苦之后,悔恨莫及,手指一颤,茶盏掉落在地。

是了——

他终于明白,能在令狐淳眼皮下不留痕迹游近他们舟旁,并且能潜入他们船舱纵火的,除了自幼生在江左、熟悉水性的钟晥,其他谁还能做到?

“贺兰……”他艰难地出声,“阿晥那样灵巧,水性又极佳,一定会……一定会……”话下余音,渐渐消失在唇边。

茫茫河水,素衣飞帛,连带那满舟如狼似虎的胡人劲卒无数的锐利长箭,钟晥能全身返回的希望是多么渺茫,谁都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