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2/26页)

这个女孩子,自己还从未见过呢,只是彼此之间,却又是如此的相知理解,仿佛生来便有着牵连,对方的喜怒哀乐,千里之外,亦是感同身受。

明年南下——

他望着丝绢,微笑起来。纵是性情清冷惯了,此刻却难免心动。

然而他却不知道,美好憧憬只在此一瞬,随即而至的血海深仇却如烈焰熊燃,烧毁了他整个过去,一并地,连那些柔软的思念也被撕裂得粉碎,从此灰飞烟灭,恋无可恋。直到八年后他与她在兰泽山下终于见了面,长大的少女隔着帷帽上的轻纱望着他,只盈盈笑称“先生”。他本以为冷硬如石的心再不会生出常人的悲欢,可那一刻,苦涩难言下的怅然如空,竟是那样的明白深刻。当然,他那时亦料不到,后来当她琴曲奏出,当她关心苍鹰,当她受伤的手指握在他掌心的一刻,肌肤相触,他却又恍惚地觉得,纵是八年的痛与恨如此锥心刻骨,可是他与她,在那一刻的心意相同,一如年少时。

她与他从未见过。

她与他谁也不曾变过。

“少主!”忽有破门而入的撞击声,独孤尚适时醒过神,忙将丝绢收入衣袖,随手执了一卷书简,平静转身。

闯进来的人远非一人,石勒推开门,身后却是本该跟在独孤玄度身旁的鲜卑族老宇文恪和贺兰柬,那两人衣裳泥泞地进来,浑身湿透,异常地狼狈。

“少……少主……”贺兰柬抖抖索索地张开毫无血色的双唇。他面色青白,身形瘦削得似只剩得一把枯骨,胸口更裹着厚重纱布,如此也不抵血色浸染,并因夜雨行路、气力耗竭,被石勒和宇文恪搀扶着倒在靠墙的软榻上,身子在蜷缩中不住颤抖,似是一瞬便要气绝的模样。

石勒转身对独孤尚道:“少主,府外伏兵是宫廷禁军并北陵营的亲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重重围住了王府。贺兰他们遇门不得入,只好绕道邙山淌过洛水回来。我回来时不放心山岩后的形势才去看了看,这才遇到他们二人。”

禁军?北陵营?

独孤尚心思已明,没有多问,只上前按住贺兰柬的脉搏。片刻,他抿薄唇微抿,眯起眼看了看贺兰柬:“军中没有高手了吗?柬叔素来最讲究知己知彼,什么时候竟热血冲头,要和这样功力雄浑的高人动手?可知你五脏六腑险些已碎裂成粉末?”

贺兰柬苦笑,此刻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嘴唇发颤,没有作声。

独孤尚手掌扣住他的手腕,以内力稳住他的心脉,等他终于能喘得过气,这才松了手。

“取九清丸来。”

“是。”石勒忙入内室捧出一瓶药,倒出药丸,融入温水,喂入贺兰柬嘴中。

“觉得如何?”宇文恪闷声站在一旁,直到这时才开口。冰冷的蓝眸犹浸着雨意的湿润,盯着贺兰柬,却是难得地将心底的关切溢于紧张的神色间。

“死……不了。”贺兰柬咬牙道,挣扎着要起身给独孤尚行礼。独孤尚止住他道:“不必了。”起身让石勒坐到榻侧,为贺兰柬清洗胸前的伤口。纱布褪下,只见那当胸一处透骨窟窿是圆珠般大小,至此刻仍是流血不止。石勒小心翼翼擦拭着血迹,贺兰柬闭紧双眸,忍痛不哼一声。

“恪父,”独孤尚与宇文恪走到一边,问道,“你可知和柬叔交手的人是谁?”

“不知道。”宇文恪摇头,言词简单,“贺兰不说。”他定了定心,望着烛光下少年并不曾经历风雨却早已沉毅的面庞,沉默半晌,终于道:“少主,宇文恪有事要禀。”他身形高大魁梧,素来是鲜卑族老中最勇猛一位,然而这一刻,他欲言又止,蓝眸中水光流溢,却透出几分无助。

独孤尚努力抑住不祥预感袭上心头的慌张,平稳住气息,慢慢道:“战事有变?”

“不是,前线烽烟未起。”宇文恪迟疑了一下,道,“是主公有变。”

“什么?”石勒惊诧回头,指尖不留神,正碰到贺兰柬的伤口。

贺兰柬倒抽冷气,终于低哼出来,咬牙切齿道:“宇文恪!什么主公有变?姚融信口雌黄,假借圣谕捏造的罪名,你竟也当真!”

宇文恪横了他一眼,冷道:“圣谕已下,主公确被姚融问罪拿下。独孤氏的忠心你我如何不知,可朝廷却并未当回事,以后将圣谕公布天下,史官刀笔记刻,后世百姓又有几个知道主公冲锋陷阵、提命马背上的功劳?当前形势,主公变节不变节,你我争出一个结论来,又有什么意思?”他目色恨恨,笑道,“你却不知道,我心中巴不得主公变节,百年屈为乌桓臣子,他司马氏凭什么?”

“你……”贺兰柬无语以对。

宇文恪再次看向独孤尚:“少主,既然禁军和北陵营已经包围了王府,想来正等将主公押送到都城,便要抄府问罪。当下局面已然如此,请少主尽快拿定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