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月出东山(第3/5页)

郗彦回来东山的那日,秋日明辉如同金鉴之光,照着自车上走下那抹青衣身影,愈发衬得他摇晃的身躯孱弱无依。夭绍上前握住他的手,心惊胆战看着他苍白泛青的面容,一时又急又气,怒道:“你这段时日到底是怎么糟蹋自己的?我送你走时你……你答应我的……”

她急急质问的话语到最后已微含哽咽,郗彦伸手揉去她眼角已经沁出的泪光,微笑道:“没事,回家歇段时间就好了。”他转身看着策骑黑骊跟随车旁的云憬,温声道,“进去喝杯茶吧。”

云憬不敢面对夭绍愠怒的目光,抬头看天道:“那个……阿荻还在家里等着,我就先走了。”刚拨辔调转马身,却闻身后有女童大呼:“阿爹!你回来啦!”

云憬回头一看,才见元琳乐颠颠从郗府里跑出来。小人儿站在马下仰望着他,珠圆玉润的面庞在明晃晃的秋阳下愈发显得明眸皓齿,娇美非常。

元琳拉着他的衣袂,声音软软糯糯:“娘在这里呢,阿爹你去哪儿?”

“你爹要走呢,元琳,咱们一起去找你娘玩,别耽误你爹的大事。”夭绍一句话堵住云憬所有的言辞,看也不看他涨得通红的讪讪脸色,任他进退维谷僵持在那里,自对元琳招了招手,又扶着郗彦先跨入府门。

“爹爹,爹爹!”阿弥气喘吁吁地从长廊那头跑过来。他和元琳是同时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的,不过他自幼体弱气虚,跑起来不比元琳风风火火,直到这时才跑到郗彦跟前,拽着他的衣袍欢喜地转圈:“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

郗彦被他喊得心头绵软,忍不住俯身抱起他。阿弥搂着郗彦的脖子开心得直嚷,夭绍却是惴惴跟在父子身后,生怕阿弥牵累了郗彦的身体,训斥道:“阿弥你安稳一点,别动来动去。”

郗彦听闻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看了看夭绍,眉眼飞扬轻轻一笑,一贯温雅的面容竟乍现风流之意。

夭绍嗔道:“想什么呢。”

郗彦低声笑道:“想起某人在我背上时,也曾这样不安分过。”

夭绍面上微微一红,将阿弥从他怀里抱过来,丢给身后跟随的沐奇,说了声“劳三叔暂且照顾阿弥”,便拉着郗彦的手,匆匆去往书房。

按着郗彦在书案旁坐下,她拉着他的手腕,诊断良久,凝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扑簌滚落。

“阿彦……”她想掩饰所有的伤心和难过,但一开口,才知所有的压抑都是枉然。

“别担心,我会好的。”郗彦伸臂将她搂入怀中,揉着她的长发,低声说,“我答应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永远都在。”

她伏在他的肩头,泪水无声而落。

六年了,寒毒依旧未解,只凭着他深厚的内力和源源不绝的珍稀药材维系着他早已病败残破的身躯。六年的时光对于当年“雪魂之毒十年丧命”的箴言来说是个奇迹,可是这个奇迹还能坚持多久,她不敢去想。

尚说此前事变是夺得雪魂花的难得契机,那他是那样去做了吗?夭绍想问郗彦柔然如今的局势,可是话未出唇齿,却又硬生生吞回。

他会让沈伊为难吗?不会。

她不问也知,他只会让自己为难。

——也许,她早不应该再顾忌他的阻拦,早该去做那件她心中牵挂已久的事了。

东朝昭宁元年,元宵之夜。

即便这夜一轮明月被厚重云霾遮拦得清光毫无,却也难以阻拦憩居东山的名士贵族们清雅风流之心。高台望月,平湖泛舟,丝弦铮铮,歌舞升平。夜色一起,东山高门府邸间燃就无数烟火,五光十色的璀璨光影下,尽是宽衣博带迎风放歌长啸的身影。

夭绍这年也兴致大起,提前数日便开始张罗侍女们将明罗湖畔的画舫装饰一新。这日用过晚膳,她便领着家人登舟夜游明罗湖。

湖面上舟舫云集,夭绍不喜穿梭其间寒暄不断的吵闹,让仆役划着画舫到了清净地带,环顾四面清波潮起,唯有水色荡漾,再无人声,这才停舟下来,与郗彦陪着阿弥、元琳两个孩子说笑玩乐。

元琳今夜的心情明显低落,勉强和夭绍、郗彦说了几句话,连平时最喜欢揉捏阿弥的劲头也消失无影,一人躲去了舟头,趴在船舷上看着间或跃出湖面的鱼儿发愣。

五日前苏琰得到云憬自邺都传回的消息,说今晚要去宫中赴宴。苏琰不便带着元琳同行,便将孩子托付给夭绍,让她代为照看。

“为什么阿爹阿娘从不带我去邺都?”元琳目送苏琰走后,十分委屈地问夭绍。

夭绍想起她不可言喻的复杂身世,无法解释,只是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是我央求你娘让你留下的。阿弥在这里没有伙伴,要是你要走了,阿弥孤零零的多寂寞啊!”

元琳咬着嘴唇,红红的眼睛较真地看着她:“那我可以带着阿弥一起去邺都啊。我爹娘可以把我托付给您,您难道不能把阿弥托付给我爹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