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河无限清愁(第3/14页)

“我做了汤。”夭绍指着案上的碗,“这是留给你的,已凉了,快来喝了吧。”

谢粲忙上前捧起,看看碗中汤汁,不敢置信:“阿姐何时竟也会做汤?”虽问了却也不等夭绍回答,嘴靠近碗边,一点一点慢慢饮尽。

“好喝。”他舔舔唇角,放下碗,意犹未尽。

夭绍微笑看着他:“既是好喝,那以后阿姐便日日为你做。”

谢粲抬起头,望了望夭绍,有些恍惚。自江夏城外重逢起,至此刻他才感受到她的一丝温柔,想起方才路上她的严词厉色,又念起往日她待自己的关怀周到,心中诸感夹杂,难辨悲喜,轻道:“阿姐,待何时有空,与我说说北上诸事吧?”

夭绍稍稍一怔,望着他半晌,淡淡一笑:“好。”

是夜夭绍歇于新扎的帐篷,谢粲恐士兵送来的木榻夭绍睡不舒服,将自己随军而备的竹编软榻送来给夭绍,垫上细貂裘毛,配以锦被。夭绍皱眉道:“都拿来给我,你怎么睡?”

谢粲道:“我是男子,没那样娇贵。”他又想营中诸事纷杂,且西山伐木之声极大,怕她难以睡安稳,于是抱来许多书册,放在榻边,摸着脑袋讪讪道:“都是兵书,阿姐不要嫌枯燥,睡不着时,可以看看。”

夭绍抚摸书卷,感慨道:“不过半年,你也懂得照顾人了。”抬头对他笑了笑,“你明日还有诸多军务,快回帐早些歇息吧。”

“是。”谢粲环顾四周摆设,见无遗漏,这才与夭绍暂别,自回营帐。

忙至此刻,时已近丑时。夭绍连日赶路也是疲累,熄了灯,躺下刚阖上双目,便觉困意滚滚而至,一梦睡去,极是深沉。却不知是否日间思念太过,梦中恍惚有一缕微凉微苦的药香飘然而至,那人靠近身旁,气息如兰,令她忐忑起伏的心就此落定红尘。她在梦中也想微笑,只觉手被他慢慢握于掌中,肌肤温暖,再非往日骇人的冰寒。

“阿彦。”她喃喃,下意识便要收紧手指,可他的手却忽地一挣,再度离她而去,梦里只见那袭青衣如同烟云挥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惊而醒,唤道:“阿彦!”坐起身,四顾无人,帐中空空寂寂,独她一人惊喘着,满头冷汗。

为何又是这样的梦?

她抱住锦被,缩在榻中角落,望着满目黑暗,心中既觉无助,又觉苦痛,茫然之下,一时只欲放声而哭。似自九年前祸事开始,她便噩梦连连,无论他是死是活,每一夜都纠缠在她的梦魇里,多是悲痛,鲜有温馨。而在梦外,命运仍残忍摆布着二人,叫他无时无刻不活于死神的阴影下,叫她心惊胆战日日夜夜地愧疚抱憾,即便二人相伴,他只当他已是人间的鬼,她又念念不忘他的寒毒,彼此之间生死相隔、歉疚障目,他和她又何曾真正开心过?

上苍的捉弄,当真要一生一世不罢不休吗?

念及此处,夭绍只觉一阵虚脱,慢慢靠上身后软褥,竭力让自己平静,待神思终于安稳下来,这才听闻外面隐隐传来水浪喧动的江潮之声。夜间长风鼓吹,不似寻常水涨潮起,却含带棹楫竞争的动静。夭绍心念一动,忙披衣下榻,正要燃起火烛,却闻帐外一声怒马嘶鸣,有将军声如洪钟,唤道:“前将军何在?”

“褚绥将军稍候。”却是沐狄的声音。

那将军放声道:“元帅有命,前线将有战事,谢将军快请出帐接军令!”

夭绍掀帘走出帐外,抬头一望,见谢粲已披着大氅快步而出,眸中惺忪仍在,神情却甚为恭肃,揖手于来将马前道:“末将在,不知元帅有何军令?”

褚绥手持金令,面容铁黑,道:“谢将军速自前锋营点五千射手,即刻至中军营前,随元帅前线督战!”

“末将领命!”谢粲接过令箭,正要询问何来战事,天际却突来一阵战鼓急奏,隆隆然翻滚而至。本是天将拂晓的时候,东方刚露出一道白光,然双方鼓声一起,雷鸣般震响水域之上,惊动百里潮浪,水汛怒涨,江天森冷无垠,顷刻将微露的晨曦吞入弥漫的阴翳间。

天色复又一片黑茫茫,军中篝火却大起,红烟燎腾。陆寨沉睡的将士直到这时才被惊醒,军中顷刻哗然。诸人虽惊,却不至于生乱,着甲衣提兵器,各自出营集结。褚绥军命传罢,即刻掉马离营,谢粲招来麾下副将,嘱咐几句,便朝夭绍帐篷走来。

见夭绍已披衣站在帐前,他怔了一下,上前道:“阿姐,我要去水上迎敌,你在帐中等我,军营重地,万不可随意乱走。”说罢,心中还是不放心,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令给她,“这是我的令牌,若有变故,取此令通融。”

“我知道了,”夭绍接过玉令,“战场刀剑无情,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