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计恐迟暮(第5/20页)

“公子?”侍女“咦”了一声,没再多问,挑起层层帷幔,领着夭绍径入内阁。

内室仅燃了一盏灯,苻子绯斜身倚在窗旁的软榻上,仍是一身绛色裙裾,可惜往日的华彩清丽,如今却成了苍白的容色、憔悴的眉眼,此刻望见夭绍进来,只强勉着精神对她微笑,招手道:“坐我身边来。”

看着夭绍,苻子绯轻声微笑道:“半夜三更的,偌大的洛都城你竟能来去自如,真叫人羡慕。若知道有武功这么好,年少时父亲叫我练武,我就绝不偷懒了。”她言词虽一如既往地柔和恬淡,但眸中的凄楚之意却无法掩藏,显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一时感触颇深。

“苻姐姐,你生病了吗?”夭绍一入内室便闻药香扑鼻,又见苻子绯精神萎靡至此,心中便知不妥。

那侍女在一旁烧茶,闻言抱怨道:“自车将军去了中原战场之后,我家姑娘就病了……”

“胡说!”苻子绯低斥,对夭绍道,“不过风寒罢了。”

“车将军不是说年少时曾拜郡主父亲为师,与明嘉郡主有兄妹情谊,此事说给她听又有什么要紧?”那侍女早就心疼苻子绯这段时日的煎熬,此刻见她苦苦隐忍更是不甘,抢着话道,“郡主,那车将军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前段日子会惹得我家主公这般生气?宁可断了往日情同父子的恩情、断了我家姑娘的思念,也要破了两人的姻缘,非要送姑娘入宫为妃不可?”

“他……”夭绍此夜本就是来为谢澈解释一切,不料却逢这侍女咄咄逼人的言词,心中愈发愧疚,一时失声,倒不知从何说起。

苻子绯更是在一旁急得气血上涌,猛咳数声,喘息不住。那侍女先前还是口齿爽利,此刻望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艰难模样,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颤声道:“姑娘……”

苻子绯咬紧了唇,手按着胸口,泪水滚落,负气不再看她一眼,待气息平定,便冷冷道:“你先出去。”

那侍女虽是委屈,却不敢再违逆,弯腰一福,轻步去了外阁。

“苻姐姐,”夭绍在旁倒了一杯温水喂给苻子绯,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你别生她的气,她也是为你好。我今夜冒昧来这里,也是有话要对你说的。”

苻子绯望着她,眸光微亮:“是……他叫你来的?”

夭绍不愿撒谎欺瞒她,又不忍她再失望,想了想,微笑说:“他在战场可能还不知道你的事,若知道了,一定会叫我来跟你说明一切的。”

苻子绯唇露浅笑,眸色却慢慢暗下去,由夭绍扶着靠上软褥,轻道:“你来要说明什么?”

夭绍忽有些赧然,低声道:“姐姐先要原谅我,我……偷看了你写给他的信,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来找你。”

苻子绯笑了笑,浑不以为意:“看便看了,我并不似他,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信也没有什么,不过对过往情义而言,我苻子绯对他车邪,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如今与父亲矛盾至此,却也不曾对我有一句解释。你方才说他不知道我被封为妃的事……他何尝不知道,此事在他北去战场前裴太后便与父亲谈过,我那时不顾女儿家的羞耻,将此事告知他,望他能有表态,尽快求父亲为我二人落成一生大事,可他却……”她微微垂首,吸了口气,面色愈见苍白,勉强一笑时,泪水却又纷纷落下来。

“苻姐姐,”夭绍细细为她擦拭泪水,柔声道,“我大哥却是有苦衷的。”

苻子绯初始不觉,待反应过来,身体一颤,猛地抬头盯住夭绍:“你……你大哥?”

“是啊,他并不是我父亲的学生,之前为了行事方便,也为你不另起担忧,所以对你隐瞒了身份。车邪,其实是我离家六年不归的大哥,东朝晋陵谢氏的嫡长子,谢澈,”夭绍微笑道,“姐姐是不是奇怪,以他为谢氏少主的身份,为何要来北朝甘为人下?”

苻子绯怔怔道:“为什么?”

夭绍笑意凝在唇角,眸色渐黯,慢慢道:“尚自幼为苻大人的学生,和苻姐姐也是兄妹情深,想来姐姐对九年前的独孤一氏的冤案不会不了解。当时天下人都道鲜卑独孤氏、高平郗氏全族被灭是如何地凄惨,却不知晓,我晋陵谢氏在此一案中也险些家破人亡。”

她话语低沉清冷,苻子绯只觉握着她的手也愈发寒凉似冰玉一般,脑中想起九年前洛都的血光弥漫,也不免心中战栗,再念谢澈和夭绍亦在这样的阴影下度过了九年,不由心生怜惜,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夭绍的手背。

夭绍沉默片刻,才又续道:“九年前,我父母因郗氏冤案被牵连丧命,谢氏一族在朝中为官者多受打压,阿公引咎辞去辅佐帝君的重任,独留太傅空衔;大伯父因自小身体虚弱,因郗氏之案的拖累,在狱中度过大半年,再出来时,不出三个月,便病逝了;大伯母因此也终日郁郁寡欢,未过多久,也追随大伯父命陨黄泉。大哥在家守孝三年,而后留书出走,再也未回……我起初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每次问阿公,阿公都说大哥是去游历江湖了。直到去年我送明妤阿姐和亲,才在宫宴上再度见到大哥,也才知道,他消失的这些年,是隐姓埋名在北朝,伺机探查当年冤案之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