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分途(第5/9页)

“好。”

夭绍就势握住他的手,待要再语,郗彦却不容她开口,手指微动,点上她的睡穴。那双明净的眼眸犹含着来不及诉诸于口的不舍,却只能就此忿忿不甘地、阖目而睡。

梦中不知人间岁月,清风吹入室中,卷起紫色绫纱,包裹住两人的身躯,柔如东山的春光。

郗彦低下头,寒凉颤抖的唇,终于碰上那温暖的柔软。微甜,微苦,深深一吻,久久难离。嘴角溢出的血丝沾上她的红唇,浓浓一缕,瞬间染成触目惊心的妖娆。

如花美眷,如玉容颜。

到底不如似水流年。

我给不起——

郗彦将她抱上软榻,盖了锦被,慢慢抹去她唇上的殷红。

就此别了吧。

(四)

夜过亥时,天河明净,宵禁下的洛都灯火寂灭,正是万物俱籁之际,城南定鼎门却哗然而开。十二匹骏骑自城洞下飞掠而出,城墙上火束明照,映着当先一人高举的金箭权令,夜色下格外地张扬刺目。马背上,十二人俱是一色的黑衣斗篷,随着响鞭急作、铁蹄如风,飘逸流绸滚滚振飞,宛若是深水暗潮惊浪而起,绝尘奔往东南官道。

这队南下的人马,正是连夜出城的郗彦一行。此行东朝贵在神速,又免打草惊蛇之虞,因此偃真只自云阁剑士里挑了八人随行,马匹行李一切从简。轻骑疾驰,凭着大司马慕容虔的令箭夜出洛都,在月色下沿着敞直平坦的官道连赶数十里,方在枫岭之西踏上漫漫崤山道。

迂曲萦回的古道在寂静中逶迤无尽,波雨般的铁骑声一旦深入丛岭,回声不绝,飘荡群谷,瞬时捣碎了宁深的山夜。又行三十里,在崤山道与菱册道交汇处的驿站换过马匹,诸人毫无喘歇,再度急奔。初时月色洒照满途,迎风驰骋,倒也畅怀。直到月过中天,缓缓西沉,道侧隆峻的峰峦将清光遮得一丝不漏,徒剩无尽的森郁叠压眼前时,诸人方才感慨深山嵯峨、层林森郁,端是深不可测的险峻。

钟晔让人点了火把,黑暗中摸索向前,再无方才的电掣风驰的神速,越过最为狭窄的云台隘口,再过十里,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远处的平原强压山色,崤山道于此处转向雍州庐池,官道笔直宽广,夜色下一望寥落,毫无阻拦。

诸人都是松了口气,唯有郗彦忽然一勒缰绳,对着前方道途生出几分犹豫。他一停下,随后的人马俱是挽辔而止,钟晔驱马上前,疑惑道:“少主,为何不走了?”

郗彦理着缰辔,还未出声,懒洋洋走在最后的沈伊突地一拍双手,大笑道:“妙极,此处竟有酒庐当风!”不管不顾地,他已驰了马向西奔去。

诸人这才将视线从正南方收回,转头望去,果见壁岩下有茅舍连排,酒旗飘展。深夜如斯,道上行客早已杳然,此间酒庐却依旧门庭大开,粗陋的窗牖间透出摇烁的烛光,照在慵慵倚在门框的小厮身上。似是久不逢客经过,小厮正瞌睡连连,见着沈伊奔来,这才如梦初醒,揉着眼睛,站起身。

“可有酒?”沈伊抚摸腰间空空的青玉酒葫。

“自然,公子请进!”小厮不住躬腰,又看着远处停驻不动的人马,高声招呼道,“诸位连夜赶路必是劳累了,何不停下歇会,买些酒喝?”

钟晔似乎是被说动,望了眼前方无垠的广道,言道:“少主,不如停下歇会?”

“也好。”郗彦掉转马头,朝酒庐慢慢行去。

小厮的同伴听闻动静,忙从庐间迎出,挑起竹帘,恭请诸人进屋。半夜迎到这么多的客人,而且沈伊抛出酒葫后便扔出两枚金铢,两个小厮喜从天降,伺候在诸人案前,不住赔笑招呼。

郗彦静静坐在窗旁,望着夜色,自有沉吟。云阁剑士们分坐四周,一张张面庞遮蔽在黑纱斗笠之下,也是僵石般的沉默。满室沉寂,只有沈伊倚在郗彦身边,软趴趴地如没骨头一样,口中不住抱怨:“为何就不能明天走?昨天劳累了一夜,今天又是这样奔波,赶了一百里路毫无停歇,我浑身骨头都散了!”

“百里路?”为他倒酒的小厮笑着道,“原来公子们是从洛都来?”

沈伊目光清亮,望着他,含笑道:“你倒清楚得很。”边说着,边得寸进尺地将浑身重力都压在郗彦身上,极舒服地闭目养神。

郗彦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推开。沈伊顽石一般,纹风不动。刚刚走入酒庐的钟晔看不过眼,上前一把拎住他的衣襟,随手丢在一旁,将携身而带的水囊递给郗彦:“公子。”

郗彦接过水囊,并不急着饮,只看了眼对着他的佩剑偷偷打量的两个小厮,忽然问道:“两位多大了?”

小厮们怔了须臾,一个笑答“十八”,一个依旧懵懵地,说道“我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