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分途(第3/9页)

沈伊笑了笑,脸上的颜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所以,你想让我回朝入仕途。”

郗彦默然长久,缓缓出声道:“我只相信你。”

“就凭你这一句,我还能有什么做不得的?赴汤蹈火,死也甘愿!”沈伊抚箫轻叹,眉梢眼角全无素日的浪荡不羁,浮华遮蔽,浩然沉稳,慢悠悠透出口气,又微微笑道,“只是两手空空的,叫我如何入朝?”

郗彦自案边拿出三卷书简,两卷帛书:“这些书简是北朝御史台平反独孤一案的副卷。两卷帛书,一是令狐淳当初所述的九年前南北勾连的密情,还有一份,是我给陛下的亲笔书信。”

沈伊将书简帛书通通揽入怀中,站起身,将要走时,又掉回头,一本正经地指责:“不过阿彦,有件事你却做得十分不厚道。”

郗彦莫名之下不免微怔,沈伊扑眨着眼睛,视线斜挑向上,瞥着书架上的酒壶:“宫酿赤雪醇,你从哪里搜寻来的,竟是只顾自己享受了?”

郗彦轻笑,长袖一扬,暗风携带青玉酒壶落入沈伊满满当当的怀中:“本就是为你备下的,一时忘了。”

木塞未开,馥郁甘醇的酒香已然满怀,沈伊功德圆满,转过身用脚踹开门扇,离去前笑声纵肆:“箫千曲,酒万觞,几曾正眼看侯王?昔为梅花醉不归,而今却欲金阙眠——”一生醉心红尘之外,今夕何夕,从此坠入凡尘。声音飘远之际,他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嘱:“阿彦,莫要忘了去看看小夭,她已等了你整整一日,再忙也不该是这样忙的。”

夜风满室,月光湮没烛火,冷锋沉落眼底,凌割眷念,恍惚中而起的疼痛和苦楚,丝丝而来,直击心房,避无可避,于是不再逃避。

郗彦心思落定,提笔写罢一卷信函,出门交给等候在外的钟晔:“送往江州浔阳,给阿憬。”他转身正待去夭绍的阁楼,却见长廊深处两人迎面而来,偃真在前,沐奇在后。

偃真上前道:“长靖公主一行已渡了济水,一路通行的牒文我也交给了她,想来不会再出差错。”

郗彦点点头,看着沐奇:“三叔不是随谢澈大哥北上,怎么回来了?”

沐奇病恹恹的面庞上笑颜文雅,回道:“公子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留在郡主身边照顾的好,他身边自有老四跟着,应当无事。只是郡主——”他刻意拖长了音调,颇有几分耐人琢磨的意味深长,“听偃总管说,她昨夜又受伤了。郡主此番北上,接二连三地伤痕累累,回去东朝,沐奇还真不知如何向太傅交代。”

郗彦轻轻抿唇,廊外月色凌乱,竹荫深浓,也衬得他的脸色模糊不辨。一言未发越过沐奇,玉青衣袂流逝似水,朝夭绍的阁楼走去。

偃真看着他默然远去的背影,心中叫苦不迭,不断诅咒发誓,将沐氏十八代祖宗悉数问候过去,一转头,又望见冷冷站在阶下的钟晔送来刀剐般的眼神,顿觉沉冤似雪,郁结横生,当即恨不能够剥心明志,以告苍天。

(三)

清池畔此夜的月色不比昨夜,池水粼粼闪烁,一如刀光剑影的沉淀。岸边花草凋败,血色残留,百转风吹露寒,无复生机。

阁楼上,夭绍倚栏而坐,对着面前一盘残局,正想得入神。

昨夜她救了自己的命,丑奴知恩当报,这一整日都黏在她身旁,端茶奉水,乖巧十分,此刻又捧了糕点蜜饯过来,讨好道:“谢姐姐,晚膳放在那都凉了,我让人先拿下去热了。你若饿了,先吃些糕点吧。”

夭绍也不拂她美意,随手拿过一块,慢慢咀嚼。

丑奴在她身边盯着棋局看了半天,不得要领,枯燥之下游目四望,不经意发觉楼外池边静伫的淡青衣影,顿时欢悦:“澜辰哥哥!”她踩着木梯蹬蹬跑下楼去,拉着他进阁楼,数落道,“谢姐姐等你用晚膳呢,怎么现在才来?”

语气亲热,浑然不分彼此。夭绍这才从棋局上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郗彦,似笑非笑。

不知是她的眼神太过通透,还是丑奴的举动太过亲密,郗彦突然间有些难堪的恼火,抽出被丑奴紧攥住的衣袖,飘身上楼,揽过夭绍,直入内室。

砰地关上门,避绝一切干扰。

丑奴怔怔地站在楼下,云玳捧着热好的菜肴过来,正见这一幕,撇撇唇道:“又要先施针,再用膳了。想必这些菜肴还得再热一次。”

“施针?”丑奴恍悟,又高兴起来,接过食盒,殷勤地,“没关系,交给我去热就好了,姐姐歇一歇。”她扭过身,浅绛色的裙裾便在月光下翩翩远去,哼着婉转的歌声,脚步轻快,无忧无虑。

阁中内室,烛火映着珠帘明光流转,照得两人的脸色都透出几分难得的红润来。郗彦自案上取来针囊,回过头,但见夭绍坐在榻上,捧着卷书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走到她身边,她丝毫不为所动,只对着书简,愈发地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