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转身明灭(第4/10页)

郗彦垂首,又飞速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汉人文士接过,脸色一变,这次却不念了。

阿那纥望着他:“怎么?”

“写的是柔然字。”汉人文士看了眼郗彦,将纸张递给阿那纥。

“原来云公子懂得柔然语。”阿那纥笑得干涩,阅罢纸张上的字,目光惊闪不定,口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许久,他放下纸张,手腕微微一碰,却将案边酒盏碰落,满盏酒汁泼洒,浸湿短袍。阿那纥立马起身,赔笑:“老夫失态,等我入里帐换件衣服,再来与公子饮酒。”

郗彦颔首,阿那纥闪身走入墨玉屏风,未过片刻出来,已换了一身长袍,告罪道:“劳公子久等。”他敬了郗彦一杯酒,才缓缓出声,“关于盟约之事,老夫有了计较。”

郗彦目光从容,静静望着他。

阿那纥言词诚恳道:“柔然愿与鲜卑结盟。”

送郗彦出营寨时,月上中霄。眼见那三人三骑在夜色下远去,阿那纥转身欲回营中。走了几步,却不闻丑奴的动静,转目一望,月光下那瘦小的家伙正踮着脚,扬眸追随那已遥遥远去的暗影。

“小丫头!”阿那纥忍不住一掌拍上丑奴的脑袋,“我看你今日是魂都没了。早就劝说公主不让你来军营,尽给老夫添乱!”

“怎么办?我来都来了。”被他一个打岔,那飘逸的身影已隐入夜幕中,再望不见。丑奴悻悻转身,对阿那纥做了个鬼脸,逃入帐中。

入帐喝了碗茶汤,还未平定心神,忽有一股异香扑入鼻中。有人在她身后轻叹,话语冰寒:“丑奴,明日启程,回王城。”

“不要!”丑奴大叫转身,望着自墨玉屏风后走出的金袍男子,嬉皮笑脸抱住他的胳膊,讨好道,“小舅舅,融王殿下,不要送我回去。我还未立战功……”

“不许任性!这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男子淡淡道,吩咐刚入帐的阿那纥,“柱国,指派百人,明日一早送她回王城。”

阿那纥垂首:“是。”

“百人?”丑奴蹙眉,掐了掐手指,心中不住盘算。

金袍男子一眼望穿她的心思,断言道:“莫白费力气了,路上你逃不掉的。”再看了她一眼,话语复又温和,“夜深了,先去睡吧。”

“是。”丑奴颓然告退。

等她离开,阿那纥这才问道:“融王,明日鲜卑与匈奴将战,我们何时出兵为妥?”

融王坐在案后,并不出声。烛火照入他的双目,墨瞳深邃幽森,犹如冰凉的吸石,察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暖与光亮。沉默许久,他看了眼案上还未收去的纸张,唇角一扬。那纸上满是柔然文字,字迹苍劲隽永,写着:公为柱国,爵至执圭,若执意敌对鲜卑,胜无职加,不胜则死。

这便是让阿那纥彻底动摇心念的原因,短短二十四字,却道尽一生厉害。对于阿那纥而言,生命与官爵,确是无与伦比的诱惑。

“阿憬啊阿憬,当年的白云之子名动江左,长大之后果然不可小觑。”融王似笑非笑,语气极怪异。

阿那纥困惑地望了他一眼,未敢多问。

融王轻叹了一声,道:“此番云澜辰与我们联盟,盟而存私,并未讲明鲜卑攻打白阙关的时机,行事当真谨慎至极。如今不论我们何时出兵到云中,都是不妥。”

阿那纥诧异:“他为何要这么做?不是联我们共对匈奴吗?”

“你还不明白?”融王敲指案上,解释得有些不耐,“他只是想借口稳住柔然大军,让鲜卑后方无忧。我们若在战前出兵,那是引发匈奴关注的火源。若在战时出兵,云中城空,我们一旦靠近,便是不义之师。”

阿那纥想了想:“那的确是了,他只是让我们在匈奴败逃之际,再出师驱逐。”

“他虽辩才无双,但想要控住我二十万大军,靠这区区一纸盟约,只是谬谈。”融王冷笑,“如他所说,匈奴草原千里无际,我们当然不可放过。但富庶如此的云中,本王也不会拱手放弃。”

阿那纥一惊:“融王,如此一来,岂非背弃了盟约?天下悠悠之口……”

“柱国大人还是不明白。”融王打断他道,“成者为王。待本王为阿姐一统朔方,孰敢说我们柔然为寇?”

罪名当然不在你,我签的盟约,我领的兵,将来天下人骂起的,也只我一个。既是如此,方才你又何苦让我答应鲜卑的盟约。阿那纥暗自腹诽,却无论如何不敢明着置疑,目光触及融王幽冷的目光,仿佛心底的事一下被他看透,不禁一个激灵,低低垂首。

融王起身,淡淡道:“明日午时,整兵待发。”

“是。”

翌日晨间,融王亲自押着丑奴上了马车。百人护送包围,丑奴探望四周,果然找不出一丝缝隙可逃。融王摸摸她的脑袋,笑得和煦:“不过几日,我们也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