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道非旧识(第3/11页)

萧少卿认真思了一刻,突发奇想:“反正今日无事,画幅像吧。”

“画像?”夭绍有些发愣,想了想,也不推却,微微舒展几下纤长的手指,笑道,“画不好可不许怨我。”

“难道是第一次?”

夭绍纠正:“第一次画人。”

萧少卿望着她,笑意愈隽永深刻:“那更要好好画才行。”

两人都是说做就做的爽利之人,片刻后,侍女便取来画架,磨墨以待。

“都下去吧。”夭绍屏退诸人,扶着画架,沉吟了好一会,才提起玉笔蘸墨,手腕灵活运转,笔下线条浮空而出,挥洒间,唯见自然流畅。

“怎么不看着我画?”萧少卿备受冷落地坐在对面。

夭绍道:“你什么样子,我还不记得?”

萧少卿唇角微勾,但觉流旋舌尖的茶汁刹那多出几分沁心的甘甜。他起身走到夭绍身旁,静静望着她在画绢上泼墨写意。

夭绍的画一如她的字,行笔峭劲有力,却又不乏秀丽清雅,着墨之处风流从容,极具飘逸之气。

素绢上此刻线影寥寥,却已见广袤的天宇、流光的孤月。苍野绝壁于挥毫间徐徐而现,一曲江水荡漾蜿蜒,银甲威仪的将军驰黑马自远处而来,血染战炮,挟剑凛然,刚毅俊美的容姿间有寒煞之气勃然而出,清澈黑亮的双眸在夜空下神光四溢,自透着摄人心魂的凌厉绝伦。

墨洒肆意,却又如此咄咄迫人,嗜血杀戮的悲壮凭空而生,萧少卿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画面俨然正是岷江大胜后的那夜,孤月之下,苍壁之间,自己纵马徘徊在血流飞紫的江边那一刻。

只是画中的那个人——

“这是我吗?”萧少卿哭笑不得,画上的男子除了那双眼睛与自己神似外,看那面庞却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夭绍盯着画绢里的人,缓缓放下玉笔,垂眸咬唇,睫毛微微一颤,脸色刹那苍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画成他……”她蹙着眉,声音越说越低,忽扬手将墨迹未干的素绢扯下,正要揉成一团时,萧少卿却伸手将画绢夺走,重新摊放在眼前,仔细看着画中男子的面貌。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画中的人不是自己,可是他却不觉得突兀,更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那是浑然天成的一张面庞,更是浑然天成的一幅画。而那人的样子,他看在眼中,竟无丝毫的排斥,只有说不出的熟悉和亲近之感,于是忍不住询问:“他是谁?”

夭绍眼瞳中透着无尽疑惑,唇动了又动,才吐声道:“是憬哥哥。”

“云澜辰?”萧少卿捏着画绢的手指微微一紧,“你们很要好吗?”

夭绍道:“我和他自小一块长大,和伊哥哥一样,你说好不好?”

“和沈伊一样?”萧少卿不知为何顿觉舒心,扬了扬眉,“他是不是从小就对你很不错?”

“憬哥哥吗?”夭绍微微笑起,看了他一眼,回忆道,“小时候,他聪明灵活,义气骄傲。他对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喜欢和我拌嘴吵架,便和你一般。”

萧少卿寒着脸,一言不发。夭绍黯然叹息:“我其实倒宁愿他永远和我吵,可惜如今……”

“怎么?”

“他却不能说话了。”夭绍的神色失落且茫然,“而且重逢后,他也不再是以前的他,对我忽冷忽热,让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萧少卿望着画绢,沉思不语。

夭绍只道他还在生气,颇感过意不去,小心翼翼道:“我再重画新的?”

“不必,这幅就好。”萧少卿风轻云淡道。

(三)

傍晚时分,曹阳郡守前来驿站,恭迎诸人去了明泉山庄夜宴赏雪。夭绍行动不便,没有随行,独自留在驿站。用罢晚膳,她一人倚在窗旁软榻上看了半日书卷,心中不知为何愈发觉得闷闷不乐,便放下书推开窗扇,趴在窗棂上,望着夜下雪色,任寒风吹拂面庞。

夜空中,一轮残月正透云而出。远处银峰素妆巍峨,近处溪流冰莹清澈,苍穹开阔,积雪重重,夜下景致如此明秀怡人,夭绍正望得出神,耳畔却忽闻一缕细微幽冷的笛声若有若无地随风飘来。

她一怔,不禁坐直了身,正待仔细听时,那笛声又倏然不见。

夭绍恍惚,只道是自己幻听,然而抬眸时却见一道黑色烟云飘行雪地间,瞬间掠至她的窗前。阴影乍然倾覆下来,笼罩住周身,夭绍望着窗外的人,却见他今夜竟未戴面具,俊美容色皎如月华。

夭绍笑问:“你怎么没去明泉山庄?”

商之看着她:“你也没去。”

“我其实很想去,”夭绍道,“那里可是你们独孤氏的故邸。我从小就听伊哥哥他们说明泉山庄是如何地瑰丽绝伦,只可惜至今无缘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