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出曲流音(第6/10页)

沐宗忙道:“不敢麻烦王爷,我兄弟已经出城去寻了……”话语未落,远处又响起骏马嘶鸣的声音,他抬头一望,不由笑道,“当真不必麻烦王爷了,郡主已回来了。”

萧璋却毫不动容,表情严峻依旧,只道:“既如此,本王就先回府了。总管代本王问候太傅一声。”

“是。”沐宗让道一旁。

夭绍遥见萧璋的旗帜,在府前下马时,不由驻足沉思了片刻。入府后她立即去书房见阿公谢昶,禀了与谢粲见面所知的事。谢昶并未多说,坐在书案后把手上长卷阅完,嘱咐了夭绍几句,熄了灯自回内室。

谢府东北角,依伴僖山高处筑有飞檐紫闼,翠竹环绕,水榭流流,夜下景色分外清幽。此处正是夭绍在谢府时居住的月出阁。已累了一日,夭绍沐浴后坐在窗前,任随身伺候的侍女拿药抹上指尖的伤口。

“郡主不疼吗?”侍女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指,心中恻然。

“疼?”夭绍恍过神,摇摇头说,“不疼。”这都算疼的话,那每日念起父母、阿彦的心痛,还有阴雨天的腿疾,又要以怎样的力气去忍受和克服?

等侍女包扎好十指,夭绍道:“你下去休息吧。”自己则转身抱起刚得来的古琴走入书房,拿丝帕将琴弦上被自己血迹沾染的地方细心擦拭了,这才微微一笑,用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指去轻轻碰触。

毓尚——

指下琴声断断续续飘起,她想起方才曲水边偶遇的男子,不禁出神。

“郡主!”书房外忽有人低呼。

“进来。”夭绍搁下琴起身,书房外那人推门而入,却是沐奇。

夭绍见他神色凝重,不由蹙眉:“三叔,发生了什么事?”

沐奇道:“郡主让我假装送小侯爷回寺,未到兰泽山脚小侯爷果然就按捺不住催我回来。我随即回去寻那主仆二人,到了江边却不见人影,画舫亦早已焚毁,倒是……”

“什么?”

“倒是江边多出十八具尸首,杀人者手段狠辣霸道,皆是一剑封喉。”

纵是早就料到事情的诡异难测,夭绍闻言还是吸了口冷气。她抑制颤抖的气息,轻声道:“可曾留下什么痕迹?”

“我在那些尸首手握的长刀上找到这些。”沐奇自袖中取出白布包囊,展开示以夭绍,里面却是一块黑色衣袂,连同几根鸟类的羽毛。

夭绍看了一眼便立即挪开目光,月色破出云层洒照满身,让她无端觉出入骨的寒凉。

“此事报了京兆府没?”

“还未。不过看他们堂而皇之地置那些尸首不顾,便知道他们根本不忌讳背上这些人命。”沐奇寻思着,忽然一叹,“事实上他们的确也无须忌讳。”

“为何?”

“那死去的十八个人皆着窄袖短袍,头戴绒巾,装扮奇特,必是异族,且还是北方异族。更何况,我自他们身上翻出了这个。”沐奇递上一枚铁印。

铁印上烙着花朵一般的绚烂文字,夭绍摇头道:“我看不懂。”

“这是柔然的文字。”沐奇素以博闻强识著称,微微一笑,“是他们长靖公主的令箭。郡主你想,如今北朝和我朝交好,明妤公主更要嫁给北朝的皇帝为后,而柔然和北朝交恶,如果京兆府在邺都城附近看到了这些尸首,你说会怎么判?”

夭绍皱眉,思索片刻道:“无非是以为潜入东朝、刺探国情的细作罢了。若再想深一些,北朝使臣后日将到邺都,也可怀疑柔然人是否想趁机破坏明妤阿姐北上和亲之事。”

沐奇颔首:“正是如此。”

“不过,既然柔然的人已在东朝出现,三叔你还是要告诉阿公及早防备为好。”

“郡主放心,太傅现已歇下,此事也并非十分火急,我明早再禀知太傅也不迟。”

夭绍点头,拿着铁印走回案后坐下,若有所思。

毓尚,飞鹰,柔然公主——

这一夜的神秘见闻下似乎有什么隐秘的真相正呼之欲出,夭绍抚着额角,试图去窥视那烈焰旁的黑暗时,却又迟疑过分的接近迟早会让那团焰火灼伤自己。

沐奇待要揖手告退,目光一瞥不妨看到案上的古琴,脸色猛变,颤声道:“郡主,这琴……哪里来的?”

“便是方才在画舫上那位叫毓尚的先生赠我的,”夭绍见他神情有异,疑惑,“怎么,三叔认得这琴?”

“何止认得,”沐奇惊诧有之,怅然有之,长长叹息道,“这琴,十五年前曾是二公子的。”

夭绍闻言吃惊:“父亲的琴?”

沐奇口中的二公子,正是夭绍的父亲、当年冠绝江左的名士谢攸。

东朝太傅谢昶有子二人,长子谢膺,幼子谢攸。八年前谢攸夫妇双双去世后,连谢膺也因病辞世,留妻顾氏,及一子一女。其子谢澈年少好行侠,五年前离家遍走大江南北,至今未归。而谢膺之女谢明书十七就已嫁陈留阮氏的三公子阮靳为妻。阮靳与沈伊名声相当,也是江左年轻一辈的名士领袖,其人性情旷达,喜好避居山野。谢明书与阮靳夫妻情深,自是随之隐世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