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第4/6页)

走进卧室,信二已经上床了。我关上灯,摸索着朝床走去,

“能拉着手睡吗?”我问。

极短的一瞬沉默,但他仍用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沉稳的声音说“行啊”,还帮我掀开了毛毯。然后一整晚,我都没松开他的手。

睁开眼睛发现在下雨,敲打窗子的雨声。

十一月飘落的雨滴,伤感地淋湿了世界!

吟诵的是北原白秋还是堀口大学呢?我望着屋顶,一直听着雨声。时间就这样僵死多好,我就能和信二永远在一起了。

闹钟响了,在我的枕边响起,却是信二伸长胳膊按停的。大约有一分钟,他紧闭双眼死寂般一动不动,我发自内心地祈求他再多睡一会儿,但之后他如成熟的社会人一样起了床。我什么都没说,在微暗的房间中凝视着他走出卧室。

洗脸、刮胡子、喝咖啡、看报纸,换完衣服后,信二去上班,我穿着睡衣站在玄关目送他。我忽然想到,学校里一共有几位女老师呢?有个上四年级的孩子的母亲究竟是多少岁的女人呢?

“你慢走。路上小心。”

说着我用胳膊缠住了信二的脖子。

“收到。”

信二的眼镜深处,眼睛泛着笑意。离别的寂寞都堵在我心里,我简直就像被遗弃的孩子。

今天有真正的洽谈,边吃午饭边聊的商务午餐。如约到达饭店,时候尚早,所以我哗啦哗啦翻起联系簿,给河野打了电话。

“早。”

把不可能上午起床的河野叫了起来,强行问早安。河野是插画家,这周末和我一起出差。

“马上中午喽。”

“嗯。”河野声音低沉。

“酒没醒吗?”

“嗯。”声音半是呻吟。我当作炫耀,干脆清爽地笑了。

“我工作到一点,然后四点到公司开会。”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河野说,依然是挤出来的声音。但接下来的台词我已经知道了。也许河野会带着稍许苦笑说,没办法啦。我屏住呼吸等待。

“没办法啦,还在那家酒店,一点半。”

“Thanks。”我真挚地说。

不上床也没关系。比如坐在酒店的床上,足足聊两个小时河野热爱的足球,或者聊聊约翰·列侬也可以。重要的是对某人而言,我是个确实能平等面对的女人。或哄或劝或鼓励,总之平日信二对我做的那些事——换句话说是我总让信二做的那些事——即使别人不对我做,我这个女人也确确实实能够做到。我必须经常让自己记起这些。

然而我们上了床。之后喝了冰箱里的透明碳酸饮料,洗了澡,接了湿漉漉的吻。

“夸夸我。”

连发梢都湿漉漉的,我在接吻的间隙说。河野似乎没理解,装作没听见我的话,用熟悉的感觉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夸夸我,什么都可以。漂亮、性格好,或者跑得快、歌唱得好,什么都行,使劲夸夸我。”

河野在我的脸上、脖子上、头上洒落亲吻的雨丝,忠实地表扬起我来。什么很可爱,很感性,是个好女人。

“感性?”

正回吻着河野胸膛和肩膀的我,停下动作抬头问道。

“这是表扬吗?”

我认为自己更理性。

“啊。”河野回答,他把鼻子和嘴埋在我的头发里,“啊,是表扬啊。”手臂紧紧的,充满力气。

“美代是个很感性、很自由的好女人。”

好像我们公司杂志的宣传语。

我十分伤心。

晚上很早就回了家,饭后和信二一起散步。他穿着羊毛夹克,我在连衣裙外穿上运动服,我们手拉手走着。雨停了,人行道上每盏路灯都亮着,便利店的牌匾泛着白光,空气里的一个个颗粒都还是湿润的。

“玩词语接龙吧!”

我松开牵着的手,搂住信二的胳膊说。我喜欢他的右胳膊,肌肉的硬度很均匀。

“可以带拨音哦,有拨音的话就用它前面的假名来接。”

“知道了。”

和以往一样,这样的话,词语接龙就永远不会结束。

“美代[1] 。”

信二总是如此开始。

“羊羹。”

我立刻回答道。

楼梯、梯田、化妆水、肠胃药、云、抱怨、抽签、时间、富豪、千叶县人……

经过酒铺前,我稍稍探出身体,看着映在夜晚窗子里的我们。信二也被我带着侧过身来,我们透过玻璃四目相对。

呵呵。

我满怀爱意地笑着。虽然寂寞得如此绝望,内心却很充实。天空中的月亮冰冷皎洁,离满月似乎没两天了。

“在公园转一圈回去吧。”

“知道了。”信二说,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宽容。

一旦喜欢上谁,就需要数量庞大的甜言蜜语。我如怪兽一般,把这些词语从头到尾吃了个精光,俨然得了痴呆症的鳄鱼般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