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第2/6页)

到了公司,宫本打来电话。宫本在我公司附近的健身会所上班,我一去他就帮我安排器械练习(有时腿抽筋了也会帮我按摩)。一段时间没露面,他一定是催我快去。他一定会声音爽朗地说,有氧健身车又要回到第五级了哦。

我没理睬电话。在走廊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了咖啡,回到座位把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差两分十一点,这个时间信二没课,也许在办公室。我双手捧着咖啡纸杯,目光望向窗外。信二也在同样的天空下,一想到这个,我内心汹涌澎湃。

结果我们那天没去吃什么特色菜,吃的荞麦面和天妇罗,饭后吃了葛粉糕喝了茶,信二自始至终都很少说话,我也不是在这种场合体谅人多说些话的人,我们俩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种时候很少有人感觉拘谨,然而我和信二都十分拘谨,又因十分拘谨而十二分僵硬。

“总觉得气氛没活跃起来。”出了店,信二很发愁似的说,但又不像是道歉。

五月的夜晚,天空明澈温暖,身后关上的大门前放着个巨大的坛子,踏脚石一直延绵到路上。

回过神来,我已经抱住了信二。

半透明的萝卜上带着浓浓的大酱,用筷子一戳,裂口处冒出热气。在这家只有吧台的小店里,我和桥本假借商洽事情正在喝酒。桥本是自由摄影师,身材高大,眼睛里透着稚气。

“这个,谢谢了。”

我把《欧洲百年史》的上卷放到原木色的吧台上。

“很有意思呀,这就是历史或文化的广博或本质。”

“对对。”桥本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本质。就是这个,还有时间。欧洲到底还是时间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读一读这种东西会觉得还是欧洲厉害。”

“我觉得美代你能理解。”说着,桥本把上卷收进挂在椅背上的布包里,又取出下卷。下卷的封皮是石榴色。

“渐入佳境了,希特勒也出现了。”

桥本说,我接过书哗啦哗啦翻起来。

“从法西斯主义、民主主义到欧洲分裂呀,原来如此。借走了。”

说着我把书放进褐色的手提包。

“好期待啊。”

下卷很厚。

桥本酷爱读书,我也不讨厌书,可说到他喜欢读的,不是亨利·大卫·梭罗的《瓦尔登湖》,就是莫里斯·布朗肖的《文学空间》,净是些厚得吓人很难懂的书,实在非我能力所及。但大约半年前,我们曾因对杜拉斯意见一致拿伏特加干了杯,在酒店的酒吧中相谈甚欢,从那以后他经常借书给我。

“白骨温泉真不错啊!”

桥本忽然说。我们上个月去了上高地回来,不是为工作。

“确实,梓川和河童桥。”

“对,还有田代池也很不错。我是第三次去那儿了,不过那种气氛还是头一回。”

“还是因为是和美代你在一起吧。”说着,桥本把杯里的酒哧溜干了,“呵呵。”

我喜欢他害羞时的声音。

“旅馆也很不错。”

“是啊。”桥本的眼睛有一丝迷离,仅仅一丝。

“再去吧。”

“是啊。”桥本又说了一遍。我瞥了一眼手表。

“……该走了。”

九点五十分。

“我再给你打电话。”

“哦,男朋友等着吧。”

我讨厌男朋友这个词,稍显为难地笑了笑,从椅子上起身,抓起账单走向收银台。后背感受到桥本的视线,但我一次都没回头。

我出了店朝家飞奔。说好了今天会晚一点,但相对而言还不算太晚就完事了。我想早些看到信二的脸,这种心情越来越急迫,坐电车时也感觉那么急不可待。我靠在车门上,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电车嗖嗖地加速飞驰,驶过一个个车站,夜晚的站台景色迷人。

“你回来了。”

一进玄关马上传来信二的声音。他早上出门早,回来得也早。

“我回来了。”

我一边脱鞋,一边尽量若无其事地说。信二那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客厅里,信二正在听收音机。他喜欢收音机,认为自己是听午夜广播长大的最后一代人,要是自己都不听了,那就是抛弃收音机了。他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我做了蟹粉蛋。罩着保鲜膜放在桌上,想吃的话吃点吧。”

“嗯。”我脱下大衣挂在衣挂上,丝袜也脱了,光着脚,脚趾上是橙色的指甲油。

“冰箱里还有粉丝沙拉,不过是在超市买的。”

“嗯。”我又说了一遍。信二两条腿支在沙发边上坐着,我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我回来了。”

我再次说道,带着一天中的各种感情——好想你,好寂寞,能回到家太高兴了,等等。我稍稍撩起他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