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自那时起,我再也没有想过这只蛾子;可是此时一想到它,我便跪下来,查看房子下面,重新把它找了出来。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已经改变,连我自己的模样也变了;可当我打开包在蛾子外面的“裹尸布”时,发现它依旧是那么可爱的一只小生物,就跟我埋葬它的那天一模一样。它仿佛穿了一件柔和的灰棕色袍子,就像妈妈晚上出去打麻将时穿的那件袍子。它身上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漂亮那么完美,而且丝毫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假如我的生活中唯有一件东西仍保持着我初到京都时看见它的模样……想到这里,我一阵晕眩,脑袋里仿佛刮起了飓风。我忽然觉得我们——那只蛾子和我——代表着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我的生存状况就同溪流一样不稳定,变化莫测;而蛾子却像一块石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我一边想,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去摸蛾子丝绒般的体表,但指尖刚触及它,它顷刻间就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堆粉末,我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它瓦解的过程。我极其惊愕地叫了一声。我的头已经不晕了;我仿佛踏入了暴风眼里。我任由那块小小的裹尸布和蛾子的尸灰飘洒在地上;终于想通了困扰我整个上午的事情。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过去的一切都已远逝。我的父母都已故去,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我想,从某种程度而言,过去的一年里我也是一个死人。我的姐姐呢……是的,她已经走了;可我还没有走。我这么说你未必明白,但我觉得自己仿佛转了个身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看到的不再是过去的往事,而是前方的未来。于是,我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形成的那一刻,我就无比确信自己会在那天的某个时刻得到一个暗示。这就是为什么我梦里的那个大胡子男人打开一扇窗。他是在对我说:“等待那个自动出现在你面前的东西。因为你会发现,那个东西就是你的未来。”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阿姨在大声叫我:

“千代!到这里来!”

于是,我就恍恍惚惚地走上了泥土走廊。如果阿姨对我说:“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吗?好吧,仔细听着……”我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惊讶。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块正方形的白色丝绸,上面摆着两个发饰。

“拿着这些。”她对我说,“天知道初桃昨晚去哪里了;她回到艺馆时竟戴着另一个姑娘的饰物。她一定是比平时喝了更多的清酒。去学校找她,问问这些是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还掉。”

在我端详它们的时候,阿姨又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她要我办的其他事项,并吩咐我做完事就尽快回艺馆。

晚上戴着别人的发饰回家听起来也许不是那么奇怪,但实际上这跟穿着别人的内衣回家没多少区别。你要知道,为了保持她们特别的发型,艺伎不会每天都洗头发,所以发饰可算是一件非常私人的物品。阿姨甚至不想去碰它们,这就是为什么她拿它们时要垫一块方巾。她把发饰包起来交给我,这么一来它们看上去就像我几分钟前拿过的那个被破布包裹的蛾子。当然,除非你懂得如何解释一个暗示,否则它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站在那里注视着阿姨手中的丝绸包裹,直到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快拿着啊!”后来,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打开包裹又看了一眼那两件发饰。其中的一件是一把落日造型的黑漆木梳,边缘围绕着一些金色的花朵图案;另一件是一根亚麻色的木簪,一端有一小颗以两粒珍珠固定的琥珀。

我在校舍外面等着,直到听见下课的铃声响起。不一会儿,穿着蓝白两色袍子的女孩子就蜂拥而出。初桃在我认出她前就发现了我,她和另一名艺伎一起朝我走来。你也许会纳闷她为什么也在学校里,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出色的舞者了,而且她无疑通晓作为一名艺伎所需要了解的一切事情。但事实上,即使是最著名的艺伎,也必须在她们的职业生涯里不断进修更高级的舞蹈课程,有些艺伎五六十岁还去学校上课。

“嘿,瞧。”初桃对她的朋友说,“我想这一定是一根芦苇。看看它有多高!”这是她嘲笑我的方式,因为我比她高出一指宽。

“阿姨派我来这儿,小姐。”我说,“她要我查出你昨晚偷了谁的发饰。”

初桃的笑容消失了。她从我手里夺过那个小包裹,将它打开。

“啊,这些不是我的东西……”她说,“你从哪里弄到它们的?”

“哦,初桃小姐!”另一名艺伎说,“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你和加奈子两个人同宇和法官玩那个傻乎乎的游戏时,你们把发饰都拿下来了。加奈子回家时一定是戴着你的发饰,而你把她的戴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