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2(第2/4页)

姑母接着问道:“今天雪子和小妹都不在家吗?”她这时说的是过去的船场方言。

“妙子近来一直忙着做偶人,很少回来……”幸子让这种老古董的语言吸引住了,不觉也用方言说,“雪子在家,把她叫来吗?”

刚才听到姑母在大门口的声音后,就不见雪子的人影了,幸子估摸她大概是逃到二楼躲起来了。幸子上楼,透过帘子看见雪子果然在那六铺席间的寝室里,坐在悦子床上,在那里低头沉思。

“姑母到底来了。”

“……”

“怎么办呢,雪子?”

尽管日历上已经入秋了,但这两三天酷暑卷土重来,和盛夏不相上下,这间通风不良的房间充满了热气,连雪子也罕见地穿上了乔其纱的连衣裙。她自知身体过于纤细不宜穿西服,不太热时都是规规矩矩穿着和服、系上带子,一整夏只有那么十来天热得不堪忍受时,才穿上这身衣裳。而且,只在中午到傍晚这一段时间,在家人面前穿穿,甚至还不愿让贞之助看见这副模样。贞之助偶尔看到她这身打扮,就会想到今天真是热到顶点了。他看到藏青色乔其纱连衣裙下面露着的肩胛骨,瘦得可怜,瘦削的肩膀和胳膊上的皮肤白如冰雪,一见便使人顿生凉意,甚至觉得连汗也倏忽间消了。她自己虽不知道,但旁人看她一眼不啻如服了一剂清凉剂。

“她说了要你明天就回去,和大家一起走。”幸子说。

雪子默默地低着头,如同裸体日本偶人似的,一双手无力地耷拉在两侧,一双赤脚踩在床旁悦子当足球踢的一个玩具大橡皮球上,待脚心热了,又把球滚到另一边踩着。

“小妹呢?”

“小妹有些工作没完,没叫她马上就走,但是以后一定得搬去,据说这是姐夫的意思。”

“……”

“姑母说得很委婉,不过,归根到底他们认为是我要留着你,她是来说服我的。虽然很遗憾,不过,请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处境吧。”

幸子一方面怜惜雪子,另一方面,由于人家动辄说她把雪子当家庭教师使唤,致使她对这些责难产生了强烈的对抗情绪。本家的姐姐有一大帮小孩,好歹都由她一个人拉扯,而分家的妹妹仅有一个女儿需要照料还要借助他人,假如社会上有这样的议论——甚至雪子也多少有那样一点施恩的想法——那就伤害了幸子作为母亲的自尊心。的确,眼下雪子在为她代劳,但是,不能说没有雪子她就不能教好悦子,何况雪子早晚要出嫁,自己不能总是依靠她。雪子走后悦子自然会觉得寂寞,但她不是不懂道理的孩子,一时的寂寞肯定能够忍受,她决不会像雪子担心的那样哭闹撒娇。自己仅仅是想给迟迟未婚的妹妹一种安慰,并不打算强留雪子而得罪姐夫,既然本家要带雪子回去,劝说雪子服从命令才是正理。而且,好歹让雪子回去一次,让雪子也让其他人看看,没有雪子她自己也能教好悦子,这也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一次,你还是看在富永姑母的面子上回去吧。”雪子只是无言地听着,但是从她萎靡不振的神态可以推知她的心思,既然幸子的话说得这样清楚,她也只好听从了。

“去了东京以后,也不是就不回来了……前一阵子阵场夫人说的那件婚事,还一直搁着的。但是,如果要相亲什么的,必须要你回来的,即使不相亲也一定有其他的好机会。”

“嗯。”

“那么,我就对姑母说你明天一定回去,行吗?”

“嗯。”

“既然这样定了,那就打起精神去见见姑母吧。”

雪子要稍微化个妆,换下连衣裙穿上单和服。幸子先下楼来到客厅里说道:

“雪子马上下来。她很懂道理,完全答应了,您就不用再提这事了。”

“是吗?那我这一趟也算没白跑了。”

姑母的心情全变好了。贞之助也快回家了,幸子劝她慢慢地吃了晚饭再回去,她谢绝道:“不不,我还不如早点回去,好让鹤子放心。可惜这次没见着小妹,请幸子替我好好说一说吧。”等到傍晚稍微阴凉了些,她就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雪子和幸子、悦子简单地告了别,说是“出去一下”就走了。住在芦屋期间,出客的衣服都是根据需要,三姐妹互相换着穿用。她的行李只有自己几件丝绸单衣和替换的内衣内裤而已,还有一本没读完的小说,一齐包在一个小小的绉绸包袱皮里,由阿春拎着送到阪急线车站。那行装甚至比出门旅行两三天的还要轻简。昨天富永姑母来时,悦子正在舒尔茨家玩耍,到晚上才告诉她这件事,说雪子只是暂时去帮帮忙,不久就回来。所以,正如幸子预想的那样,悦子并未怎样追着赶着要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