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雾(第3/6页)

说完这句话他就睡过去了。睡容恬静,在褪去轻佻的、张扬的、猥琐的笑意后,倒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秋姜帮他压了压被角,转身离开。刚打开门,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那人头戴斗笠,身穿灰衣,不是别人,正是风小雅随行两名车夫中的焦不弃。

焦不弃在看见秋姜后,拱手行了一礼:“夫人,公子有请——”

秋姜的手在衣袖中握紧,莫名松了口气。

风小雅果然认出了她。

晚宴上之所以装作不认识,是因为有外人在场的缘故吧。

秋姜垂头,默默地跟着焦不弃离开。

床上明明沉睡过去的颐非忽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黑瞳剔透,哪有半分醉意?

***

风小雅依旧住在马车里。

马车的车壁合起,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焦不弃将秋姜带到车门前,车门由内自开,车内温暖如春,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黑色的软榻旁有一只白玉脂瓶,瓶里插着一束白色鲜花,香气便是从此而来。

秋姜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想了起来,这是姜花。

风小雅道:“坐。”

秋姜在他对面坐下。

风小雅看着她,目光怪异,专注,却又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她只是幅画,而他正巧在研究这画上的人是如何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无爱亦无恨。

秋姜忍不住先开口道:“你是来抓我回去的么?”

“是,你当如何?”

好像……也只能束手就擒……秋姜握紧双手,沉默了半响后,却抬眼道:“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

要是的话,早抓了,不必如此迂回地在薛相和花子大人面前装作不认识。

风小雅将一样东西推到她面前,“就差你了。”

秋姜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休书。

诧异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风小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脸。

她忙将休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里面写着因为嫉妒无子,故而休之。

秋姜心想呸,之前席间听他和薛采他们的谈话,分明是此人想要娶女王,所以才把侍妾们全休掉。

不过,如此一来,是否意味着……她自由了?

他不但不计较她私逃之罪,还愿意放她自由?

秋姜不禁凝视着风小雅。

陶鹤山庄相见时她病得迷迷糊糊,并未看个真切。刚才宴上她心乱如麻,也没能好好打量。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好好地看他。

她的第一个结论是:此人果然是一个久经痛苦之人。

在燕国街头巷尾百姓皆知的版本里,风小雅生来不幸,患有融骨之症。那是一种非常罕见并让人无比绝望的病。因为骨骼无法正常长成,随着年纪的增长,骨关节逐渐肿大,出现不同程度的弯曲和增生,令整个人行动艰难,无时无刻不处于疼痛之中。

但传奇之所以是传奇,就在于他并没有被此病拖垮,变成半身不遂的废人,而是另辟蹊径勤奋练武,坚挺地活了下来。

人们在提及他的名字时想到的全是此后的功成名就:他那名震朝野的宰相父亲,他那十一个出身卑贱却又貌美如花的妻妾,他那号称玉京三宝之一的乐技,以及燕国国君对他的无上宠爱……他活成了潇洒自由的样子,阴霾与病痛,都似已离他远去。

但秋姜看着他,就知道这个人的痛苦,巨大到常人无法想象。

严格自律、昼度夜思的人,才会这么正襟危坐,脊柱笔挺,像一把拉满了的弓。

而要让一张弓保持这个样子,半点不得松懈。

稍有懈怠,就会崩溃。

秋姜的第二个结论是:他真美。

在玉京,有一首民谣:“鹤来速关窗,姑娘勿多望。望一望,啊呀,就要别爹娘。”说的就是风小雅的美貌和风流。

他的眉毛很黑,眼角很长,鼻子高挺,脸庞消瘦,整个人像镀了一层白釉。因为过于精致,从而俊美无匹,又因为过于冷白,而显得脆弱易碎。

这样的人,会爱她?

爱她爱到生父因她而死也不处置她?爱她爱到都私逃出走了还肯放她自由?

秋姜虽没有从前的记忆,却直觉地不相信。

那么——为什么?

总有理由可以解释种种不合常理。

不找到那个理由,她不甘心。

也许是她注视的时间过长,风小雅有些不耐烦了,沉声道:“结束这场姻缘,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秋姜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休书,“墨香村的极品羊毫笔,文秀坊的云墨,千文一张的洒银卷莲纸,用来写休书,真是诚意十足。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毕恭毕敬地向风小雅行了个大礼:“休书已收,一别两宽。祝君……一切顺利。”

说罢打开车门跳下去。

风小雅忽然叫她:“秋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