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3页)


此地不许砍伐偷窃、放火烧山。倘不遵依,故为犯者,罚戏一台,酒三席,其树木柴草依然赔价。特此刊石立碑告白。
开饭了,迷胡叔就坐到了木桌边,他果然不吃,把胡琴拉响一个曲子来。曲子拉得真好,但大家都抢着去吃饭,没人听。西夏就坐到了木桌边,双手支了脑袋听他拉,她看见迷胡叔并不受环境影响,拉得十分专注,后来自己竟为自己的曲子感动得泪流满面,西夏也为迷胡叔的样子而感动得要流下泪来。娘过来把一碗饭硬要塞给他吃,他仍是摇头不吃,娘就拉开了西夏,西夏说:“迷胡叔不是疯子呣!”娘说:“他不是疯子咋能把胡琴拉得自己都哭了?你越是看他,他疯劲得才厉害哩!”
吃罢饭,娘取了一身孝衣让西夏去她的卧屋穿,说是过会儿孝子们要去坟上接灵呀。西夏是第一回穿孝衣,在镜前照时,竟觉得自己是那样俊俏,就把斜襟处的白布带儿往紧系了系,又把刘海全塞进孝帽里,而且觉得帽沿往下按更好看一些。门帘一挑,一个女人也穿了一身孝衣进来,西夏看时,女人中等个头,瓜籽脸形,弯眉大眼。但那女人挑帘之际,猛地瞧见西夏在镜前,轻轻哦了一声,一时竟怔在那里。西夏微笑招呼,那女人也微笑应之,然后举头在柜子上边望了一下,说句“啊,不在。”就转身出去了。西夏清楚她在柜子上看了那一下,连同说出的那句话,都是一种慌忙中的掩饰,一种要退走的托词,但西夏立即惊悟:这是不是菊娃呢忙?趴在窗口,用手戳了窗纸一个窟窿看那女人,那女人钻进了厨房,而子路忙着给两桌乐人散完了纸烟,随之也进了厨房。西夏估摸这八成是菊娃了,故意走出来,要往厨房里去,屋檐下就有人指指点点,竹青已经在给她使眼儿,并招手让她过来,西夏想:十成是菊娃了!但她偏不理会竹青,更装出完全不晓得什么事情的样子,站在了厨房的门外,收拾起那一张小饭桌上的碗筷。厨房里,菊娃是坐在了灶火口烧火,火光红堂堂地映着她的脸,子路站在火台边,一眼眼看着菊娃在轻声说话。她听见了子路在说:“你中午怎么不回来?”菊娃说:“……我说好天黑回来,天黑人多,她就不注意我了。”
子路说:“……她不能不回来……”菊娃说:“你也不介绍了让我看看。”子路没有回答,咳嗽着。菊娃的脸突然间暗下来,似乎是灶口里的火灭了,她低了头去吹,但怎么吹,只是起浓烟,子路的咳嗽更厉害。菊娃从身后的墙角抓了一把麦秸,重新用火柴点了,火又一次红亮了,但随之是嘭的一声,灰屑飞舞,落在孝帽和孝衣上一层黑灰,说:“我早就说过了,你会找个未婚的,果然还是个娃娃嘛!”子路又是无语,拿了抹布在灶台上抹。菊娃说:“你去吧,别在这里让人笑话。”子路说:“……石头能画画哩,石头是什么时候学的画?”菊娃说:“你还记得我娘儿俩?!”西夏把一只碗撞落在了地上,响声不大,碗却碎了一半,忙捡起来要放到窗台上去,就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是不合适的,甚至偷听人家说话似乎就有些卑鄙,便走向竹青那儿,说:“是竹青嫂子啊,你没吃饭?”竹青说:“我肚子不饥,吃了半碗……西夏,你可不要到厨房去,你知道吗,烧火的是菊娃,石头他娘的。”西夏说:“是菊娃姐呀,我还真想去见见她的。”竹青说:“到底是城里人开通!菊娃她倒应该来见你的,她现在不是高家的人了,你虽小,可你是正经的高家媳妇呀!她咋好意思回来呢?”西夏说:“我爹临终时是她伺候的……再说,石头叫她娘啊。”竹青说:“她对高家有啥好处,生个娃娃还是残疾!你什么时候了,生一个让她瞧瞧,她或许在厦屋里住也住不成了!”西夏从心里厌烦说是非的女人,做出没听懂她的话,仰了头看远处夜空升起的天灯飘飘乎乎飞过来,直飞到院子的上方。她说:“啊,啊,谁放的?”竹青说:“村人为四叔做的天灯吧,你要生个娃娃哩,争气都要生个出来哩!”西夏说:“这么大的天灯!”竹青咕呐了一句:“个子高的人傻。”起身却往厨房里去,立即厨房里有了她大声的说笑,西夏就看见院门口一群孩子拥进来,大叫:“狗连蛋了!狗连蛋了!”接着是狗挨揪的哀鸣声,一只狗被强拉到门口,狗尾处又连着另一只狗,分头要跑,没法跑,前面的公狗就拖着后边的母狗。庆来出去一顿责骂,孩子们散去,那一对狗也瘸瘸跛跛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