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庆长 秉烛夜游(第3/7页)



  庆长无聊,喝了大半杯长岛冰茶。酒量不好,很快感觉到酒精浊重力量在身体之内蹿动。面红耳赤,手心发麻,乎指颤抖不可自制。她起身从窒息混乱氛围中离开,独自向门外走去。

  夜雨未停。雨丝从梧桐树枝娅间穿梭下来,在路灯下闪烁亮光,滴落在额头上点点清凉。她把外套穿上,站在阴影里,点燃一根烟。清池跟出来。她看着他,酒精在胸口中沸涌却说不出话来。他走近她,伸乎擦去她脸上雨水。她依旧穿着破绽百出的黑色羽绒服,整个冬天没有换掉过这件衣服。她对世俗的一切,从未在意。如此遨逼落魄的一个女子,无爱,苟活,努力行进。

  他轻声说,庆长,你可知我有多么思念你。以为自己儿近发疯,这每一日每一夜的挣扎,感觉你的身体还在怀抱里,轻薄柔和像一片羽毛。我只想再次看见你,感觉到你的真实,相信你还与我共处于这个世界。他试图拥抱她。她的脑子里还有半分冷静,以及被酒精刺激出来的粗暴和不驯,一把推开他,说,你有妻子,还有其他女人。而我,有男友,即将要结婚。你还要做什么。他镇定地看着她,没有对应。她转身走进酒吧。

  凌晨一点半。所有节目结束,曲终人散。庆长一直喝酒,已完全瘫软。Fiona也喝得多,却兴高采烈乎舞足蹈。她想跟清池离开,但清池坚持先送她和其他人回家。庆长趴在后座上,一动不能动。她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她陷入昏沉。当她醒过来,车厢里只剩下她和开车的男子。汽车行驶在空旷无比的高架桥上,速度飞快,风声凛冽。前方开阔夜空呈现静谧的灰蓝色,有稀薄星辰,汽车雨刷呼拉呼拉划动。她低声询问,我们要去哪里。男子没有回头应答,只是伸出一只手,沉默握住她的手。汽车向没有尽头的公路前端奔跑。

  她模糊记得他在酒店车库停了车。抱起她。进电梯,走过漫长环形走道,开门,进入房间。

  他把她放在一张松软舒适的大床上,温暖的羽绒被子簇拥住她。她睁开眼睛,昏暗中有亮光,他的脸低俯向她,这样俊美,这样亲近。她仲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脸颊,眼眶里全是无知无觉的泪水,内心痛楚而又麻木,无法感知到理性。她轻声似自言自语,说,我们之间可会有道路,可会有未来。你会伤害我,不要靠近我。放过我。他疼惜地抚摸她的脸,声音发哑,艰涩地说,你睡觉,庆长。你先睡着。

  他的身上散发出熟悉气息。洁净皮肤与香水互相融合之后暖和而清淡的味道。有一个瞬间她以为又回到6岁的童床,正与母亲告别。

  母亲给予她诺言、赞美、拥抱、亲吻,然后不告而别。这个世界该如何去信任,感情又如何去奢望它的久长和安稳。她告诉自己,她已27岁,她遇见一个男子,她在爱与被爱着。这在此刻是让她安全的事情。整个人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硬壳包裹住,这就是作茧自缚的感觉吧。她问自己。那么,就让自己被抽绑吧,被损害吧。她不害怕。她什么都不怕。

  她默默接受他吸吮她眼睛里的泪水,脑子迟钝,意识消失,心里丧失敏感和思虑。就这样沉没于黑陪之中。

  醒来时早晨6点。

  睡眠沉实漫长几近失去记忆。她坐起来,看到一个漂亮的酒店房间。开放式小厨房,大床,铜框镜子,写字桌,灰白色地毯吸收细微回音。一只清水玻璃瓶,插着铃兰和纤细树枝。茶几上有水果,巧克力点心,英文报纸。纯自的枕头,被子,床单。她在床尾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苍白,长发披泻身上,穿着小圆领白色衬衣和粗布裤子。空气中只有中央空调轻微振动声音。

  清池没有在她身边,穿着揉皱的衬衣长裤坐在窗边沙发上。落地玻璃窗外是浩荡江水和外滩的万国式建筑,天光一色,尽收眼底。他见她醒来,走到床侧坐下,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默默无言。这是她所熟悉的眼神。是的,她认识的男子又回来了。准确无误,没有丝毫偏差。那个在暮色房间里凝望她蜷缩在窗帘后入睡的男子。那个在远天僻地的下雪夜晚以拥抱贴近她的男子。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收藏于内心褶皱之中的男子。那个被她放置了期望、意志和幻觉的男子。

  他说,庆长,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声音沙哑而困顿,眼睛里充溢一夜无眠的焦灼血丝。他把头埋到她的肩膀上,褪去她身上的衣衫。

  窗外此时传来一声尖厉而悠长的汽笛长鸣,江面上一艘庞大客轮在阴沉晨曦中正在启航。从此地出发,去往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