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7页)

隔了几日,葛玥舅舅便给顾昕打电话,说起贷款的事。“现在融资不容易,尤其房地产这块,有政策的。”试探顾昕的口气。顾昕去问冯茜茜,回答是“没问题”。他提醒她:“我丈人出事,跟葛玥舅舅多少搭点界。房地产不比别的,形势摆在那里,你自己拎清。”她道:“我只管报上去,审批又不是我的事。再说我学徒工一个,坏账总不见得让我赔。”顾昕听了,忍不住笑,“我以前觉得你比你姐姐老实,现在看起来,你更滑头。”

她问他:“为什么帮我?”他说:“自己人。”她追问:“家里那么多自己人,为什么单单帮我?”他道:“他们又没找我。”她道:“你的意思是,我比较皮厚?”他摇头,“不是皮厚,是漂亮。我只帮漂亮的自己人。”这话有点突然。撩人的和被撩的,神情都有点蒙。像是没做好准备。各自笑了一下。她朝他看,凑近了,在他脸颊亲了一记。嘴巴比大脑快半拍,说话如此,亲吻也是。他还有点蒙,半晌,伸出一只手,慢慢移到她腰上。

小区后门那幢楼装修好了。上下打通,大门拓宽,正气不少。走进去,布置得清爽雅致。架子上十余盆兰花。满室生香。展翔花了大价钱从云南运来,都是珍品。举头一块匾,上写着“不晚”两字。名家的墨宝,笔法苍遒。意思却是自己想的,比“夕阳红”“老来乐”什么的要好,也文雅。展翔对冯晓琴说:“要做就要与众不同。”冯晓琴点头:“那是肯定的。”

找了个大师看风水。说总体也没啥,正对着小区高楼,挡住了阳光,阴气太重,不利财。平常多开窗,多买几个吊灯,一年四季开着,便也差不多了。展翔炒了这些年的房地产,半个生意人,信这些,说准备再叫和尚做场法事,“几十年前这里都是荒地,难保不是刚巧建在个坟墩头上面。前头那些人清一色赔本,不好不防的。”冯晓琴不答应,说做法事太难看,“装修得再上档次,君子兰再多,爷叔你骨子里还是个乡下人。”

“我出钱,出地方,反过来还被她骂乡下人。”

展翔对着张老太说起这事,愤愤不平。张老太是第一个客人。其实也不叫客人,冯晓琴搀着手领她进来,椅子上一坐,“我年轻时做过会计,可以帮你们管账。”老太一脸正色。展翔有些蒙。冯晓琴竟真的拿个簿子出来,往她面前一摊,“交给你了。”张老太又问:“生意呢,没生意让我记什么?”冯晓琴道:“没生意,你就随便写。想到什么写什么。”张老太眼珠转几下,低下头,在簿子上一笔一画地写道:“今朝太阳不错,等下问问张卫国,要不要出去兜兜。”冯晓琴见了道:“你这样不对,还没工作呢,就想着出去兜。”张老太并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地发呆,一拍脑袋,又加上:“大衣也要拿出来晒晒。”

张老头是按天数付钱。本来规定是一个月一交,请假必须提前24小时提出,否则不予退款。但冯晓琴说,张老太不一样,“来一天算一天,试营业呀,阿婆是我的活广告。”价格也打了八折。除了张老太,还有3号里翻垃圾的周老太,她儿子儿媳实在吃不消了,宁可出点钱,也要把她安顿好,免得被人戳脊梁骨。她儿子在一家国营企业当主管,一张脸黑里泛红,还余些庄稼人模样。孙子倒是生得粉妆玉琢。真要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罢了,愈是出身那样,便愈是要面子,最怕人家翻老底,说一声“难怪”。老娘那双手,外头翻垃圾,回家再做饭带孩子,想着便难受。也是铁了心了,非把老人家拗过来不可。

头一批大约五六个老人,有男有女。刚开张便有这成绩,已比想象中好了。到底不是买米买油,要观念跟上,也要手头捻得开。钞票统共那几张,花在小孩身上,再怎样都舍得。老人就未必肯了。价格方面,冯晓琴与展翔盘算过,前期倒也不为赚钱,口碑更要紧。便是每天都来,也不比外面敬老院更贵。何况离家近,灵活,又知根知底。早上送过来,晚上再接回去。不用担心吃饭和安全问题。餐食都是附近的本帮菜馆订的,关照老板,味道好,更要干净。下午有点心,水果面包牛奶,也保证新鲜。桌角墙角都贴上防撞条,小孩用的那种。老人说到底就是老小孩,谨慎些总是不错。除了安全,到底比家里更有意思。电视机、麻将桌、健身房、书报区……几只iPad联网“斗地主”。还有卡拉OK。画板也有,水彩笔、毛笔,想涂鸦或是练字,悉听尊便。钢琴也买了一架,摆在门厅,既是撑场面,也是实用,便是不会弹,上去摆弄两下,嘻嘻哈哈也是好的。老人也喜欢新事物,中意热闹。每天下午两点,还有按摩师过来,经络疏通或是肩颈理疗。与史老板那边合作,只收老人一半价格,另一半“不晚”贴。史胖子说展翔:“学雷锋啊,三月五号早过了。”展翔道:“眼光放远,别老盯着那些蝇头小利。”史胖子嘿的一声,“我晓得你的心思,私人开养老院,所得税和营业税都免征,挂羊头卖狗肉,钻政策空子。你小子不声不响,做事野豁豁。”展翔摇头叹息:“坏料就喜欢把人往坏处想,一点办法没有。”史胖子又问:“——冯晓琴现在是老板娘了?”展翔手里一团纸巾扔过去,“少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