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刘滟君有半年不曾见过霍维棠了, 他这半年多来没有丝毫变化, 两颊消瘦,颧骨突出,鬓边添了一缕雪发, 但目光仍然清隽, 一如往昔。

霍维棠规行矩步, 至太后跟前, 行礼叩拜。

高太后对他没甚么好脸色, 一挥手, “来得倒守时,坐吧。”

在此之前,太后派去霍府的人并未透露来意, 霍维棠也不得而知, 直至入宫,在落座之际,撞见了对面一袭红裳,打扮得华美而高贵的公主,目光微微一滞,随即恍然。

慢慢地,他垂落于膝边的双手握成了拳。

高太后开门见山:“霍维棠, 哀家当年好生地将女儿交给你,嘱咐你对她好,待她真诚,你是半点没有听进去!既然你们夫妇二人离心十余载, 老死不相见了,婚姻也是名存实亡,不如就趁今日做个了断。你虽然人到中年,但这些年给人做工听说赚了不少,老了再娶也不是难事,嘉宁被哀家宠坏了,有些骄纵,平日里弄性尚气,当年应是没少让你委屈,今后她离了你,是再也不会教你难堪的了。”

太后话说得并不好听,但还是存了几分客气的。

霍维棠知晓,这几分客气都因为霍珩。

他并不说话,犹如木石杵在那儿,连眼风都不动。

高太后见状蹙了眉,又道:“哀家是为了玉儿,多年来才容得嘉宁为你委屈,玉儿如今长大成人,他是皇亲贵胄,自有他的前程要奔,哀家望着你明白这一点。”

霍维棠明白,太后嫌弃他的出身。

他抬起了头,“敢问太后,此事玉儿可知?”

高太后怫然道:“哀家要替你们做主和离,何须让玉儿知悉!”

“霍维棠,这话难听了些,但哀家不得不告诉你,这十多年来,你可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恐怕他们母子在你眼中,还不如你摆在后院的几块朽木废材!玉儿当年请旨要调往张掖,你作为父亲,却连夜里出了长安去往琅琊。这两年,他身经百战,浑身是伤,他故意不传家书回来,但不代表哀家不知道!哀家让人将军报每封都抄录了送到你府上,可这两年,你可曾给他写过一封信?”

“如你这般做父亲的,天底下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你即便是对嘉宁心有怨恨,可她终归是给你生了个儿子,玉儿是你的血脉,你的亲骨肉,你却对他不闻不问到此地步,简直不识好歹!也不想你一介寒门子弟,何以让公主垂青,连她诞下的孩儿也要入你霍氏族牒?”

太后言之咄咄,话已无比难听。

但霍维棠对此无法辩驳。

他垂下了目光,“既是太后做主,臣无异议。”

太后不过起了个头,说了霍维棠几句,他便应许了!

他竟这么快便应许了?

一直于一旁沉默无言的刘滟君,恍然抬起了眼眸,目光又惊又怒,跽坐起身来,峨冠上缀着的数串红璎珞步摇乱晃,几乎拍在面额之上,她恼怒地望着霍维棠:“霍维棠,你可对得起我!”

殿内因公主这一喝,鸦雀无声。

高太后转头,催促着让众宫婢退去,只留雁鸣在此侍候。

刘滟君气得眼眶泛红,声音也发颤了,却硬撑着一口气直直地盯着他。

霍维棠自嘲一笑,“公主,是我霍维棠一介乡野村夫,担不起你的厚爱,当年便是如此,如今可证明先帝和太后的眼光都是对了,二十年已过,我仍旧是孤寡一身,一事无成。分居十五载,这婚姻也实同废了,不如早些松了镣铐,公主反而能自在些。”

“霍维棠,你好……好……”

刘滟君咬牙,眼泪沿着面颊簌簌地滚落下来。

“你担不起我的厚爱?你当年说娶我之时,明明白白与我说了不勉强!可婚后你待我犹如冷石,我放在怀里揣不热,放在手中也捂不化,你更纵容那贱人入府,隔三差五地趁着你不在,在我跟前目无尊卑!你便是如此待我的,如今我大好年华不再,容颜苍老,日后也不能贰嫁了,你便要甩手和离?”

“公主,”霍维棠抬眼望向她,不知不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你还甚美,嫁人不难。”

刘滟君感到身体竟发冷起来,寒意直窜入胸口。

霍维棠垂目又道:“我后来也得知,玉容对你是有些不敬之处,倘若我早一些知道,自会责她出门,只是你不该随意便将人打杀了抛尸入河。”

刘滟君闭上了眼,眼泪夺眶而出,身体不住发抖。

她抬起衣袖,擦拭去眼泪,目光偏向了一旁。

高太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够了,你纵容徐氏数载,难道不知,哀家的独女,在家中之时闺名也唤作玉容么!”

霍维棠愕然,瞬间看向了刘滟君。

“那贱婢当年去你府上之时,她原名可是唤作玉容?不是!她不知从哪打听来的嘉宁公主的名讳,不过是诓骗你给嘉宁难堪。她处心积虑,不过是要爬上你的卧榻,占个一席之地。哀家的公主,之所以在你那儿肯受委屈,不过是为着她心头有你,她即便是要发落贱婢,也不得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