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回 善辩讲军记卖糕 穷鸟还旧巢巧啭(第2/3页)

且说纪二六的计策成功,可以自由出入府门,于是便从这天开始,到士兵和杂役们居住的大小房间去卖糖糕。他并非为了谋生,所以价钱特别便宜,不怕亏本儿。对赊的账也不催讨,所以深受大家的欢迎。每天不少人等他来,买他的糕。不到个把月工夫,便混得很熟,比多年出入府门做生意的还亲热。有时把剩的午饭给他吃,又有时请他喝茶,把从他那买来的糕分给他一些,山南海北地闲聊,以消磨时光。其中有个走卒喜欢唱小调儿,便对纪二六说:“听说你最近从镰仓来到这里,一定知道那里现在流行的小调儿,唱个听听好吗?”另一个走卒拦阻道:“不,我不喜欢听小调儿,而爱看故事书。你看过《军记》吗?有没有好听的故事?把你记住的讲一段,让大家听听。”纪二六听他这样请求,便搔搔头说:“小可是凡夫俗子,不懂得风流雅趣儿,曲子听了也记不住。只是小时候爱读《军记》,有时甚至废寝忘食。所以当今最流行的《太平记》我曾读过好几遍,虽然没有忘,但是最近叫做‘说《太平记》’,连叫花子都说,没什么好听的。”大家听了眉开眼笑地说:“这太有趣儿啦!把你最拿手的说一段。”大家如此催促,可是方才那个走卒却拦阻道:“请等等,我先要问问他。我说卖糕的,《太平记》中所载的歌很多,我记不住,你可记得吗?”纪二六听了说:“在那《军记》中所见之歌,首先是在第二卷的开头,有津守国香的一首。其后在该卷有七首歌,资朝与俊基的辞世歌就在其中。其次是在第五卷中有五首歌,后醍醐天皇的御歌笠置就在其中。在第四卷中有十一首歌,此外备后三郎高德的,‘天莫空勾践’等的五言诗二句也在此卷之中。在第六卷中有五首歌,第七卷有一首匿名的讽刺歌和东军长崎与工藤的连歌,第十卷是四首歌,第十一卷一首歌,第十三卷有三首歌,第十四卷只有一首匿名的讽刺歌,第十五卷四首歌,十六、十七两卷各是一首歌,第十八卷中有三首歌,第二十一卷中只有新田左中将的一首恋歌,二十二卷也是一首歌,第二十三和二十四卷各两首歌,二十六卷中有四首歌,楠正行的辞世歌和后村上天皇的御歌述怀,就在其中。第二十七卷中有三首歌,二十九卷有五首歌,三十三卷三首歌,三十五卷五首歌,三十六卷一首,三十八卷两首,三十九卷三首,四十卷两首,总计大概有八十二首歌。另有诗句四首和连歌,在暗记时,没有计算在内。”他说着又从头一一朗诵了那些歌。大家无不感到惊奇,感叹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好记忆。那么,不管哪一卷都可以,你就背诵一段给大家听听。”有个自作聪明的后生,走过来说:“喂,卖糕的,我也读过《太平记》,最香艳的莫过于师直思念盐谷之妻,偷看其出浴的一段。你记得吗?”纪二六听了说:“记得。那高师直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恣意妄为。他胁迫盐谷之妻的心腹侍女,设法让他偷看盐谷高贞嫡室出浴后裸立之姿。请听这一段的文字:

只见这个女人〔盐谷之妻〕 从浴池中出来,她的肌体宛如红梅般娇艳。她无精打采地拿起雪白如霜的丝织小袄,长长的湿发披散着。袖下升起薰香的浓烟,一时只嗅到芳香扑鼻,而竟不知人在何处。他的心也飘飘摇摇地神不自主,犹梦中所见的巫女庙中之花,或雨中朦胧的昭君村之杨柳。……”

当他背诵到此处时,这个房间的一个小头目,年约五十许,斑白胡须,赤红面,穿了件白皮子的裙裤,提得高高的,外边套了件黑布褂子,上有个大的家徽,腰间挎着藤把的双刀,手里拄着根细竹杖,匆忙回来四下看看,厉声道:“汝等为何不去磨箭头和补腿甲,竟在这里胡闹。没听说大将军〔指义尚〕 要亲自去讨伐观音寺的高赖吗?装备不齐怎么可以?真是成何体统。”他这一叱责,大家如同雀见鹯,都乖乖溜走,一场欢乐也就散了。

纪二六在此期间逐渐与这些人混熟,随便就听到了一些机密。这次政元伪称是将军家的懿旨,不放犬江亲兵卫回安房,并将他与随从们分开,把他一个人长期扣留在西阵的政元邸是有缘故的。究竟是为什么呢?前在结城被驱逐的逸匹寺的恶住持德用,原是政元的奶母之子,其父是香西复六。在已故管领胜元的独子政元出生时,胜元找复六之妻来给政元喂奶,遂成了政元的奶母。因此政元和德用便是一般所说的一奶同胞。起初德用的乳名叫二六郎,与政元同庚,并且比政元大五个月,所以是兄长,便给二六郎又找了个奶母,在他母亲的房间哺养。二六郎在主君的后堂与公子一同长大,所以从年幼时就很高傲,目中无人。至十一二岁后,他膂力出众,喜好武艺,好喝酒,喝醉了就更加勇猛。因此其父甚至连主君胜元都说:“他一定能成个万夫不当的勇士。”由于对他抱很大希望,便没有很好管教,所以二六郎就更加肆无忌惮,许多事都为所欲为。是以同藩的近侍或旁系的老臣、武士,以至杂役奴仆,甚至连女婢炊妇都无不怕他。许多人暗中讥笑,给他起个绰号叫恶少年。且说二六郎在十四岁的春季三月时,同着主君胜元的公子政元去岚山观看樱花,在大堰川边偶然遇到当时的关白藤原持通公去清凉寺参拜的车辆。因某些琐事与关白的随从发生了纠纷。跟随政元的老臣,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制止士卒从那边躲开,并劝说公子赶快回府。唯有二六郎仗恃主人和父亲的权势,想显示他的武艺和勇力,留在那里大施威风,把摄政家的人打倒或踢倒,使两个管家受了伤,还有个牛倌儿当场毙命。然而二六郎因孤立无援,被许多士兵团团围住,筋疲力尽,终于被擒,立即被解至幕府衙门,问成死罪。其父香西复六,从胜元时便是该家的第一权臣,金钱和权势都不亚于其主君。为了儿子,便央告其主君胜元,悄悄求救;同时给摄政家的伤号儿和死的牛倌儿家属送了不少金银,说好如赦免二六郎的死罪,便让他出家为死者祈祷冥福。在请求仇家解消怨恨的同时,胜元因为二六郎是其子政元的一奶同胞,也格外爱护,所以便悄悄向室町将军〔义政〕 求情:“请说句话饶恕他的性命。”真是千金之子不弃于市,由于这样的内外帮助,朝廷和幕府一致裁决:“二六郎年尚不满十五岁,令其出家,恩免死罪。”于是二六郎被从牢中放出,落发赐与度牒,法号德用,暂且住在其父的香华院。然而这样呆在京师的寺院,有碍其主父之颜面,同时也应对朝廷权贵稍事回避,所以其父复六设法将他送到下总结城的逸匹寺,做了该寺住持未得的徒弟。复六每年向德用馈送领地、衣料、盘缠等,提供不少财物,所以德用从沙弥时就超越其师兄等,很快便被升为执事僧,在社会上有许多酒茶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