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夏行述志留四贤 重户占梦话谶兆(第2/4页)

稍过片刻现八又对夏行说:“方才已从众人那里得知,您在这里开发三乡有功,某愿闻此事。”夏行听了说:“某原是丹治党,自弱冠时便侍奉镰仓的管领持氏朝臣。在持氏灭亡后,为春王和安王两殿下而被困在结城。曾与武藏人氏大冢匠作三戍同守该城之一方。殿下的武运不济,诸将之防御皆成画饼。在城陷之日,某幸而杀出重围,远逃而至此地,寄身在庄头北穗氏之家。正在无所事事之际,原在结城隶属某之手下的士卒百余人,跟踪前来,聚集在此地。当时穗北、梅田、柳原三乡,因连年遭受兵火之灾,无人耕作,农商离散。庄头也弃之不顾,携妻子家眷去京师诉苦,侍奉室町将军,听说在应仁之乱中阵亡。其妻子也未回来,此地便成了荒野。当时某便劝流落此地之人开垦田地。大家同心协力,连年又无水旱灾害,得利甚大。因此人咸感某之德,便被推为三乡之长。此后某与原庄头穗北氏唯一留在此地的堂妹结婚,生了一女,不幸未有男儿。吾妻于最近去世。再说那丰岛的流落之人落鲇余之七有种乃是亡妻之侄,本是个勇猛的年轻侍卫,在舍下待了两三年。因见其勇悍,人品心地也好,不趋炎附势,能努力耕作,对老夫帮助不小,所以便收他做养老女婿,继承家业。另外那些丰岛的流落人,听说有种在此,前来投靠的又有八九十人。于是也分给他们些田地,这里便繁荣得不亚于城市。因此,某自结城陷落,寄居穗北氏以来,至今已历四十二年,做了三乡之长也有十四年之久。”现八和道节听了皆拍手庆贺道:“这又是一件奇遇。冰垣老人您尚且不知,我们这位盟兄犬冢君,就是与您同守结城一方的大冢匠作三戍的嫡孙,其嗣子犬冢番作一戍的独子啊!”夏行听了吃惊道:“原来也曾有旧缘。在嘉吉年间于结城被困时,某尚年幼,时受匠作大人的指教,实是师生关系。他阵亡后,其忠诚的英名广传于世,而某竟苟延残生做了乡翁,实为识者所耻笑。犬冢君为何丢掉父亲的家世,而冒他人之姓?”信乃听了凄然地眨巴眼睛长叹说:“您之所疑甚是。家父番作因多病而隐居故乡,为憎恶其姊丈大冢蟆六的奸邪不义,而将大冢之大字加了一点,并非冒他人之姓。因此某也就袭用了犬冢的家姓。虽说是出于偶然,但也有一时难以说明的宿因。某旅居甲斐时,认识了与母亲有旧亲的四六城木工作,如今在此又得遇家祖之旧友冰垣翁,实乃意外之幸,并听到了未曾传闻的往事,实感欣慰。”夏行和有种听了高兴地说:“某等在此多年,丰衣足食,但没有像样的亲戚。今日得见故旧犬冢和犬山这二位君子,实不胜荣幸。望犬饲和犬村二位切莫介意。这样说虽好似高抬自己,但某等也嗜好武艺,即使遇到强敌也绝不认输。然而今晚与犬村、犬饲二位君子交锋,正想刺这二位时,只见其胸前忽然放光,耀眼夺目,使刺出之枪错乱,不仅未能取胜,反被未曾拔刀的二位君子制服。虽有武艺和膂力之差,但必定还另有缘故。是以颇难理解。”他这样有所怀疑地发问。信乃和道节安慰道:“依某等之愚见,今晚您父子的武艺虽然不差,但犬饲是二阶松之高足,其擒拿之术是所向无敌的。对犬村兄的武功,今晚我等也是初见,虽尚不知其师承,但其武艺也与犬饲兄不相上下。而且我等七犬士,都有神授之宝珍藏在怀中。大概有这样一些缘由吧?”夏行和有种听了更加感叹和佩服,道:“原来列位都并非寻常的武士。现已夜深了,请同到寒舍如何?”说着回顾众仆从道:“汝等三四个人快快回家,将所听到之事告诉重户,准备接待客人。快去!快去!”有三四个小伙计应声往穗北跑去。现八和大角当即对夏行说:“由盟兄弟相助擒拿的这两个盗贼,应按地方法度由您处置。”夏行深表赞同道:“遵教。擒到地方上少有的凶犯,实是四君子之武德,乃我三乡之幸。铲除祸害也是邻郡之喜。应将此二贼速斩首示众。且请稍待。”于是他又告知有种。翁婿二人一同谴责了河太郎和野良平的罪行,便一同挥刀,有种砍掉河太郎的头,夏行将野良平斩首,然后将刀收起吩咐得手吉拿块船板来,从腰间取出笔墨,在船板背后写下二贼的罪状。接着又吩咐一个小伙计,将两颗首级挂在岸边的树枝上,把船板上写的告示用绳子系在树干上。夏行办事如此果断神速,四犬士都赞许他有老练的经验。事情处理完毕,夏行和有种便与四犬士同回穗北。三十多名仆从,有的为夏行和有种持枪,有的拿起船篙、锥叉,有的举着火把,在前后跟着。

这天晚间在更阑夜深之后,信乃、道节、现八和大角,随着冰垣父子回到穗北的家中。仆人们在正门外迎接客人,让至客房款待。过了片刻,夏行和有种更衣走出来,让四犬士吃过夜饭,已快天明。主客告别明日再叙,便都去就寝。翌晨夏行吩咐庄客,将那贼船毁坏抛弃。这一日在家中大摆酒宴,款待四犬士。席上摆满了乡间少见的山珍海味,各种美味佳肴,四犬士赞不绝口。主客正在推杯换盏开怀痛饮之际,世智介和小才二虽然手脚的伤还没好,但听到四犬士之事非常害怕,跟着有种前来对现八和大角道歉赔罪。现八和大角觉得已是多余之事,便说:“何必如此。请到这边来!”将世智介和小才二让至末座。慰问其受伤之处,为表示并不介意,同干了一杯。世智介和小才二谢过后才感到安心。信乃和道节这时才知道事情的缘由,夸奖他们的好谋略,逗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便完全消除了隔阂。这时现八和大角对夏行盛赞重户有知人之才,感谢其救出囹圄之大德,为表示感恩,想当面致谢,并请余之七转致此意。夏行含笑道:“犬饲和犬村二位君子,太过奖小女啦!当然她很忠贞,对父母尽孝,对丈夫也无不逊之事。自从她母亲去世,便让她料理家务。此地又名操野(1) ,虽似因此名而受益,但哪里能辨真假、有知人之才?然而昨天只有她一人,认定犬饲和犬村二君子不是盗贼。见某不听劝谏便设计将二位放走。其足智多谋,胜似往日十倍。我想其中必有缘故,甚是不解。”有种听了认真地说:“不管怎样,都要让重户到这里来相见。请稍待!”他说着便到里边去了。在等待之际,道节对夏行道:“对令爱的慈善贤惠、搭救犬饲和犬村之事,已略有所闻。这是难得的救人行善之事,无人不感叹钦佩。然而似乎并非毫无破绽。如今作为席间之趣谈,且试论其当否,说说如何?”夏行听了笑着说:“虽不知何事,但愿示教。”说着往前凑了凑。道节把折扇合起来拿着说:“这样说虽似乎不鼓励为善,而让人留一手提防着点儿。但令爱起初就知道犬村和犬饲不是贼,此非常人之所能及。知之并瞒着父亲将他们放了,是以免错杀了无辜,以后受到报应,这种诚心也是世人所不及的。然而昨晚您父子去追犬饲和犬村来至千住河边时,如犬饲、犬村以及某等只顾报仇,而不饶恕您父子,甚至连仆从都杀了,令爱的慈悲善行,岂不反而成仇,犯了损亲害夫之过吗?是以知天命者曰:既不行仁,又何如未做好事?诚有欲行仁而遭祸殃者。宋襄之兵败,微生之抱柱〔宋襄公不击渡河之敌,因而兵败,见之于《左传》。另有微生唯恐与一女子违约,抱桥柱溺死,载于小说。宋襄之仁和微生之信,被作为无益之例。〕 行仁守信如不知随机应变,则会有杀身之祸。好事是喜事善事。如无好事就无歹事。与其行仁,莫如慎而不为不仁。与其愿有好事,莫如不生歹事。既无仁亦无不仁,无好事也无歹事,是以将无字视为无为。因此苏东坡亦云:无为便是静坐。然而犬饲、犬村以及某等,都无害您之心,不报仇反而成了知己,皆大欢喜,主客皆幸免于难。”他拍着膝盖发表了一通高论。信乃赶忙接下去说:“犬山兄!你的议论,是刑名家的宗旨,虽合乎当今战国时之人意,但我却不以为然。昨日主人之令爱,唯恐错杀无辜受到报应而殃及子孙,并非只是为了行仁。其所施之苦计是为了别人,而心是为了父亲和丈夫。因此,并非厚他人而薄亲人。其所作所为因并非是公开的,所以好似背叛了父亲,但其目的是为了弥补父亲的过失,所以是孝行。既有孝又有义,以大慈大悲之诚心,放了二位犬士,不仅犬村和犬饲,而且连某等都感恩誉德。既无害主人之心,又雪了此耻,皆是贤女之所致,岂非天鉴不虚乎?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焉能与宋襄之仁,微生之信同日而语?你以为如何?”他慢条斯理地进行讨论,道节侧耳听着说:“你说的确实有理。愚论实有欠妥之处。冰垣主人,对某之酒后失言,请莫见怪。”道歉后,他呵呵笑了。现八和大角都夸奖信乃的高论。其中夏行听了郑重地说:“听了犬山君的宏论,觉得说得非常清楚。而犬冢君的妙论又高了一筹,理路透彻,使老朽耳目一新,真是老了也得学呀!十分佩服。”说罢又复向四犬士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