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4/5页)

刚开始,光照得他什么也看不见。当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时,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大厅里火光一片,给他的印象是,大厅似乎是掏空红泥而形成的。他沿着厅的长边望去,发现地面向左边倾斜。右边向右上方倾斜,似乎是一个悬崖的边缘,峭壁旁边就是一个发出炫目的光的深渊。一条宽宽的浅河沿洞中央流过。洞顶高得不见影儿,但一堵堵如山毛榉树根一样弯弯曲曲的石壁直插黑暗之中。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扑通扑通地走过小河(水很烫),走向悬崖边缘。火似乎是在他下面数千英尺之处,他看不到火坑的另一边,火焰在火坑里膨胀着,呼呼作响,不停翻腾。他的眼睛只能承受大约一秒钟。他转过身来,洞的其他地方似乎还是一片漆黑。他热得浑身难受,于是从悬崖边缩回身子,背靠着火坐着,试图集中思想。

他的思想是以一种未曾预料的方式被集中起来的。韦斯顿(如果是韦斯顿的话)最近鼓吹的有关宇宙的全部景象以不可抗拒之势如坦克车般突然袭来,控制了他的大脑。他好像开始明白他一生中一直都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那些鬼魂,那些该死的鬼魂是对的。皮尔兰德拉的美,绿夫人的天真,圣徒们所受的苦和罪,人的慈爱都只不过是表皮和外在表现。他所称的各个世界不过是各个世界的外皮,只有地表下四分之一英里那么厚。从那里穿过数千英里的黑暗、寂静和地狱之火,一直到每个星球的中心才是“现实”之所在——空荡荡的、被废掉的、彻头彻尾的白痴——所有的灵魂与此毫不相干,在它面前一切努力皆枉然。无论是什么东西在跟踪他,它都会从那个潮湿黑暗的洞穴里上来,都会被立刻从那个可怕的通道里排出来,而他随后也会死去。他眼睛紧盯着他刚刚从中出来的那个洞口。然后——“我同样在思考。”兰塞姆说。

一个在火光下猩红色的人形做着不自然的“非人”类的动作,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爬出来到洞穴的地面上。那当然是那个“非人”。它拖着断腿,下颌张得像死尸的下颌一样。它直起腰来,成站立姿势。不久,别的什么东西紧跟在它身后从洞里出来了。先出来的东西看着像树枝,紧接着是七八个亮点,像一个星座那样不规则地凑在一起,再接着是一堆反射着红光的管状物,像是被抛过光似的。当树枝状的东西突然分解成细长的电线般的触须,星星点点的光变成了像贝壳头盔似的头上的眼睛时,他的心猛地一惊。可以看得出,紧随其后的那个大家伙有一个巨大的、差不多是圆筒形的躯体。吓人的东西随之而来——它长着尖角,许多条腿是长在一起的。就在他以为看到了整个躯体时,马上又来了第二截躯体,紧接着又是一截。这玩意儿由三部分构成,只有一个类似黄蜂腰的东西把三者连起来。但三部分似乎并不真的在同一条线上,这使得它看起来像是个被踩扁了的、巨型的、多腿的、摇摇晃晃的残体。它就站在“非人”身后,所以二者的影子合二为一,大得吓人,在后面的岩石墙上晃动。

“它们想吓唬我。”兰塞姆心想。就在这时,他深信是“非人”召集了这个在地上爬的大家伙,而且在敌人露面之前,那些邪恶的思想就通过敌人的意愿被灌进他的大脑了。想到他的思想可以从外面被支配,这激起了他的愤怒,而不是恐惧。兰塞姆发现自己已站了起来,正朝“非人”走去,而且在用英语说着什么,也许是些愚蠢的话。“你认为我会容忍这些吗?”他大叫道,“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它不是你的,我告诉你!出去。”他边叫边从小溪边捡起一块锯齿状的石头。“兰塞姆,”“非人”哑着嗓子说,“等等,我们俩都中了圈套了……”但兰塞姆已经开始行动了。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走——我是说阿门。”兰塞姆边说边使尽吃奶的力气把石头扔向“非人”的面部。“非人”如同一根铅笔一样应声倒下,脸被砸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兰塞姆看也不看一眼就转向另外那个吓人的玩意儿。但那个吓人的东西到哪里去了?那玩意儿还在那里——无疑是个形状怪异的怪物,但所有的憎恨从他头脑里消失了,无论是当时还是其他任何时候,他都再也想不起来了,也无法弄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和一个比自己多长眼睛和腿的动物反目。他从孩童时代起就有的对昆虫和爬行动物的感觉就在那一刻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关掉无线电再也不会听到讨厌的音乐一样。显然,从一开始,那就是敌人的一个黑色魔咒。有一次,在剑桥,当他坐在敞开的窗前写东西时,他抬起头,吃惊地看到(如他认为的那样)一个五颜六色,形状极为可恶的甲壳虫正从他纸上爬过。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只是一片被微风吹动的枯叶;于是,那些使它看着丑陋的曲线和凹角立刻变成了美丽的东西。此刻,他几乎有相同的感受。他马上明白那玩意儿并无意伤害他——一丁点恶意也没有。它是被“非人”拖到这里的,现在正静静地站着,尝试着转动它的触角。它显然不喜欢周围的环境,费劲地转过身子,开始往下爬向它来的那个小洞。看到它那三节身体的最后一节在缝隙的边缘颤颤巍巍前行,并把鱼雷似的尾巴翘在空中时,他的评语是“像一节有生命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