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四十一章 呓树。监牢(第2/7页)

许久,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说道,“莫再行徒劳之举。不论方向的逃窜,有何用处,付诸努力的行动到头来换回自投罗网,何苦。”又是我之前未曾听闻的陌生人的言语,这座牢房所关押的人并不稀少,只是有人爱缄默不语。倘若他们大多是如同我一般的求知派战士,我便有信心逃出生天。“一切皆逃不出魔王的眼睛。”嘶哑男声继续说道,然后他向我自我介绍,他自称水手,在发现这座城市的许多诡异之处之后,毅然决定与好友逃离此地,可逃离城市却非易事,他们遇到边缘可见却无可走到尽头的荒漠,遇到暴戾天象如利刃刀割般刺痛的飓风,遇到贪食而体型庞大的肉食动物。水手的朋友没有回来,而他则被追兵捕获,“许多次失败之后,我才自知我们仅作为置身于纸盒的蝼蚁,一举一动皆在魔王的眼下,你试图凿开坚墙、跨出边界,在他的眼里却只是攀爬到纸盒边缘的蝼蚁,弹指之间,你便回到苦心经营妄图逃离的原地。”

我苦笑着。人为何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总甘愿去信奉神话与传说,甘愿俯首为奴,失掉探索规律的牺牲的勇气,甘愿为短暂的安全苟活。或许那是因为人害怕面对客观的真相本身。如果逆风长老在,他不会允许这些论调的出现。他会痛骂怯懦者,然后找到获救之道。

香水男、忏悔老者、水手,我数了数,连同我一共四人,不对,这间牢房还有其他人,还有十数名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的人。

正思忖着,牢房又翻滚了起来,我撞到柔软的腹部,碰触到坚硬的胛骨,小腿被有力的双臂抓住,有一只手楸住我的头发,我连忙跳开,紧接着踏到了自以为是墙体的固体,却传来一个轻声尖叫,这尖叫的嗓音是我未曾听到的女声。

“先生,你踩住了我的背。”那个女声说。

我连忙道歉,挪开了腿。

“你仍踩在我身上。”她继续道。

于是我抬起了另一条腿。真搞不清这么间小空间里究竟装着多少人,而这座牢房也与经验与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湿滑而柔软如同人体,“我分不清哪是墙体哪是人,我很抱歉……”我解释到。

“不用向我道歉,这并非你的过失。我们都是受害者。”女声又说,她沉静的声音透着微微绝望感。

翻滚终于停止了。而一旦翻滚停止,墙体外又响起梭梭脆响,透过黑暗里传来这单调而折磨神经的响声。“又来了……又来了。”忏悔老者用绝望的颤音说着,他又开始小声地祷告起来。我仔细听,他的祷文竟是祈求魔王救赎他的生命而奉之以他周围人的鲜血,“……我愿独入蚁穴,引你去盛筵敌人的血肉,但求吾主宽恕,我的所言与所行,皆为接近敌人所付诸的努力……”一旦面临强敌,必有人苟且偷生仅为保全自身,人呵,一旦成为群体岂可如此不堪。

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无奈呵无奈。

“你笑什么。”女声道。

“若是长老在此,我们不至于如此四分五裂。”逆风长老的演说总有着激励人心的说服力与煽动力,甚至可以将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改变其原有的信仰而转入笃信科学,我将我加入求知派的经历以及逆风长老的教诲向黑暗中的女子大概述说了一遍。

“逆风是我的朋友。能见到他的弟子,真是荣幸。”女子声音很轻,我感觉透过黑暗可以听见她几乎无可察觉的微笑。“你说你叫做呓树?”她问道。

“正是在下。”

“呓树,呓树……”她神神叨叨地重复我的名字,“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早已相识。你可记得我为你揭露了图书馆的真相,你可记得在Vissis里为我挺身而出?”女声忽然带着兴奋。

“图书馆?酒吧?”我摇摇头,“恐怕你认错人了。”

“也许是我错了,”女子放轻了声音,“植株之名,好听。”女子话语的间隙停滞片刻,似若有所思,“我见过很多树,很多很多。盘绕在地底的树,在地下深坑中探出枝叶,盛开如火焰湮灭的花朵;以及扎根于白城堡厚实城墙砖缝内的白树,伸出的树枝如若被卫兵的剑砍下,即会滴落腥红的树汁,如血;以及袖珍的树,生长在久不为人所翻动的书本表面,它们的根系仅深达七十页。有一种火树。结出冰的火种,放在手中握住会像火一样照亮,但它却是冰冷的,吸收人的热量,直到人冻死了火才熄灭。有一种影树。吸人的影子,长出人影的叶子,被吸走影子的人会失去所有的朋友,孤独致死。如果有时间,我还想见见更多的。”黑暗中我可以听到女子笑得无奈。

她所说的这些植物,都是没有的。忽然,心中有个念想如闪电般耀亮天际,“你是贩梦者。”我直觉很坚定,“逆风长老向我描述过你,他说你是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