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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站到石凳上,朝头顶敲了两下。他双手向上用力一推,那门板却不像他预想的那么沉重。林珊听见他骂了句什么,不由得心里一紧。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知道你力气小。想着要帮帮你。”

“你要是照我说的,把马带来了,我就先叫马蹄子把你踩扁,”任待燕说,“拉我们出去。”

把马带来了。

林珊什么都没说。任待燕扶她上了石凳,上面伸出两只手,把她从地道里拖上来。等她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在一片小竹林里。

是片竹林。没有火把,看不真切。也没有月亮,这很自然,今晚是除夕夜。何况天空也是阴云密布。雪一直下。这里静得出奇,确实离城墙很远。他们在那座沦陷的城池之外。

任待燕还想搭救齐威,他拒绝了。在那之后,他们夫妇二人互施一礼,林珊就走了。此刻林珊站在夜幕笼罩下的竹林里,看着大雪覆盖着枝头,眼前浮现出丈夫的身影:丈夫站在夫妇二人的库房前,笨拙地握着一柄古旧的宝剑,看着熊熊火光,等着前来的番子。

“夫人。”有人说话,这声音她应该听过。一个人影向她作了个揖。

林珊说:“请见谅,这里太暗,不知尊驾是……”

“副都统制赵子骥。我们在夫人家里有过一面之缘,那年夏天护送您丈夫离开戍泉也是在下。”

“是了,”林珊说,她又补充道,“将军还对我射过一箭,这回还像这样吗?”

赵子骥呛了一下。有人轻声笑了起来——是待燕,来到她身后。

“老兄你可要小心点啊,齐夫人可是会挠人的。”

“那我还是以礼相待吧,”赵子骥说,“还有,这附近没有老虎,别怕。”

林珊以为这是在对她说话,其实不是。任待燕又笑了起来。“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想你呀!”

“因为我不在这儿,诸事不顺?”

这本是一句笑话,可任待燕这次却没有笑。他只是说:“一点没错。说说情况。”

“带了二十人过来。太近,来不了太多。向西三十里,埋伏了三千骑手。不过番子没在那边。我留下的命令是,藏好,一旦有番子发现了,不留活口。”

“城上四壁战况如何?”

“番子从北门进城,此刻正从城内向西南两壁靠拢。城门全部失守。番子正杀进城里,你自己看吧。”他的声音很平静。

“看城里?”

任待燕从他兄弟和其他人身边走过去——林珊现在能看清他们的轮廓了。他走到竹林边上,林珊也跟过来,站在他身边,看见汉金城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雪与火。

雪与火。林珊心想,同时又有些恨自己。因为这几个字已经印在她脑子里,她甚至想到可以将这几个字填进哪些旧的词牌,使之在描写今夜的灾祸时呈现出一点新意。

她这是怎么了?城中百姓死到临头、惊恐万状却无路可逃,她自己想的却是这些?雪下个不停。她说:“父亲会庆幸自己不必目睹这番景象吧。”

任待燕没有回答。他转过身,面对赵子骥:“三匹好马?”

“对。”赵子骥说,“能听我一句吗?你这是送死。”

“不能。”任待燕说。

他又看向林珊,没有碰她。“老天开眼的话,我会回来的。老天不长眼,就听赵子骥的,还有一块儿从地道出来的明敦。他们会带你到淮水以南,不得已时还会送你过大江。”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她问,她还能稳住声音。双手在发抖。她告诉自己,这里是野外,太冷了。她还戴着那顶滑稽的夹层帽子。

任待燕向她解释了自己的计划。说完就走了,带着另一个人,骑着马冲出竹林,冲进夜色和漫天大雪中。他始终都没有碰她。

  1. 宋元时期的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