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视野(第3/6页)

“所以对待无知的死人光靠说是没有用的。”那声音无可奈何地说着,“为何非要破坏那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眠之地。”

髅大不理他,只是努力从松软的土壤中站起来。对于阿米亥军团来说,钻进土里或者是从土里站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随着土壤翻动,髅大的一只手先破土而出,随即是乌鸦。髅大伸手将乌鸦丢到坑外,拎着王冠和长剑,挣扎着从土里钻了出来,仔细地抖落衣服上的泥土。

那些眼睛就散步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惊诧地喊叫:“为什么你不肯睡觉?你应该躺下来,你应该安眠!”

“闭嘴!你知道什么?死人想安眠也是不可能!”髅大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用那把剑挥来挥去,那些眼睛便发出诡异的尖叫声带着绿光飞走了。

乌鸦兀自躺在地上抽筋,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仍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人活埋。髅大坐在土堆上,呆呆地望着那一大片坟地,每个土堆里是不是都有灵魂在沉睡着?他们是不是都很幸福地安眠?髅大沉思,他已经死过,活过,躺下过,被活埋过,有机会听到人们为他落泪,那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良久,风吹拂着髅大体面的黑色外套。髅大踏着靴子,就像一个真正的国王一样头顶王冠站了起来。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困惑两次,髅大确认自己已经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他带上乌鸦,依旧朝着村子里面走去。似乎已经完全过了一天,送葬的钟声又响起来了,悲伤的呜咽声延着石板路传来,依稀可以见到领路的人手里举着的灯火。八成这里天天都有葬礼!

髅大站在路边给队伍让出地方,队伍里的人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或者说他们沉浸在神圣的葬礼仪式中,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一群哭喊着的人追赶在队伍后面,髅大跟上他们,他们就分了一块手帕给髅大。

髅大问:“谁死了?”

“嘘,路上不要交谈。”那人回答,“是洗染匠七岁的可爱儿子乔。”

话音刚落,棺盖倾起一角,一个五花大绑的侏儒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呜呜乱叫,头上肿了老大一块。护驾的人哭喊着:“烦恼退散吧!”一棍打在侏儒头上,侏儒登时昏倒,又躺回棺材里。队伍毫无停滞地行进,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髅大混在他们当中,学习哭天抹泪。他没有眼泪可流,不免看上去有些不诚恳。旁边的人看了他一样,给他做示范,以手掩面弥补眼泪的不足,一面跌跌撞撞发声:“我的天啦……呜呜……”

髅大好生感激,努力模仿着,一起哭天抢地。队伍的气氛不断高涨,从周围的手势,眼神,声调,髅大再次感到那种共鸣,那种悲愤莫名的情绪。那情绪自发地在他的胸膛中扩散,让他的眼眶周围有些肿胀感,最要命的是鼻孔发酸。髅大偷偷观察旁边的人,他们的眼泪都汹涌地沿着面颊下落,唯独自己做不到。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落伍,他用手指在面颊划过,用寒气凝出了两道泪痕。如果不是目的地已经到达,他还会哭得更加杰出。

现在是光荣下葬的时刻,大家都围在“死者”周围,最后瞻仰遗容。主持人大声呼号:“多么悲痛的时刻,受诅咒的季节!我们甚至没有一束鲜花可以送给我们可爱的孩子!”

髅大已经习惯他们乱加的种种身份,尽管那是个侏儒不是孩子,既不可爱想必也和洗染匠无关,不过,那并不妨碍神圣的葬礼进行。尽管他也还未断气,反正他不动就行。髅大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很强,熏香从骨骼的孔隙中被吸收进来,髅大有些昏昏然,对葬礼的神圣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开始吧,愿神眷顾我们可怜的孩子!”主持人哭道,“尽管他很顽皮——那顽皮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噢,天哪,他就要离开我们!”

第二个人跟上去和遗体告别,也已经泣不成声:“该死的,该死的马,为什么脾气如此恶劣,应该多给它几鞭。天啦,乔只是想拉一下它的尾巴,看看它有何反应!好奇心有错么?没有!天啊,我们可爱的乔……哦,我悲伤得都已经想不起来他有多么可爱……”

这番话鼓励了接下来的人,那人扑倒在棺木旁,拉扯着衣衫喊着侏儒的名字:“乔!乔!你看看我啊!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侏儒长吸一口气悠悠醒转,那人愣了一下,拎起侏儒的头狠狠撞击棺壁,哭号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侏儒从鼻孔里发出就要断气的声音软绵绵倒回棺材里去,那人继续表示哀恸:“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啊!你倒是再看我一眼啊?”

周围的人将他搀扶着带离了棺木:“节哀顺便,节哀顺便,您这样会让死者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