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第3/3页)

总之我花了六个月时间来完成嘉顺皇后的这件礼服。从头到脚,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瑕疵和疏漏。当这件完美的礼服呈送太后验收时,太后的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太后她老人家说:“仅仅看这件衣服上镶嵌宝石的数量,就知道你花费了心思。我不介意你用了多少珍珠、翡翠、水晶和玛瑙,谁让她是皇后呢——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

这一句话就够了,太后根本不需要奖赏我什么,我对还能得到什么早已毫无贪念,我想要的就是做符合我职务的事情,完美地完成指令,完美地呈现绮华馆最高的织造工艺,只有这样,才能让咒语完美呈现。死亡是一件作品,也是这宫里的头等大事,能如此精确地制造死亡,除了我,还会有谁呢?

我唯一没有看明白的,是太后对荣寿公主的态度。荣寿公主是这宫里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女人。这是由她的特殊身份决定的。她的特殊不在于她的生父是恭亲王,也不在于她是太后的养女。而在于,她并不在这个被死亡所串联起来的链环中。她属于另外一条链环。这个环链竟是我不能破解的。因而一直以来,我对荣寿公主保持着应有的恭顺和距离。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冒犯这位姑奶奶的。

截获嘉顺皇后的书,是另一个万不得已、考虑再三的举措。我本来并不晓得灵物,我只是恰巧遇见了捧着食盒的宫女。我一眼认出,这是皇后宫里的宫女。我有些纳闷儿,这会儿又不在用膳的时间,这是要送什么东西呢?小宫女被我一眼就看怕了,钉在路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会儿说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一会儿又说,里面是小糕点,一会儿又说,这是荣寿公主要的一本书。我说一本书你紧张什么?难不成这是一本妖书?谁知这位宫女居然说,李公公,这不是一本妖书,而是一本灵物。灵物?难道它显过灵吗?宫女点点头儿。我说,把书交给我吧,荣寿公主这会儿在太后那里,你去吧,皇后要问你,就说已经交给公主了。我不由分说,从宫女手里夺过盒子。我的手一触到盒子,就有非同寻常的感觉。这个盒子里装着的,不是一个死寂的东西,而是一个活物。凭我多年的经验,我觉出这盒子里的物件是被施过咒语的。这是一则我不知道的咒语,属于另一个系统和范畴。我感觉到,这灵异之物会令人产生需求感。正在变得强烈的,“我需要它”的感觉。如果盒子里装的确是一本书的话,我敢肯定,这是一本非同寻常的书。我意识到,我不能随便打发一个太监将这件东西送到一个随便的地方。我得亲自看着它,得将它放在一个牢固安全的地方。

我一路都在想,将它放在哪里才算安全?在我走到自己的住所时,汗水竟然浸湿了衣领。我慌张的样子像个窃贼。我开始为自己感到不安,同时又无法放弃手中之物。我将它放在内室的桌子上,命令所有的太监都退出去。我只想看看它何以被称为灵物。灵跟妖的意思差不太多。我发现我有强烈地想要打开食盒一睹为快的渴望,可我却从来不是一个读书人,对书本毫无感觉。我尽量克制欲望,警告自己说,这是咒语在起作用,如果你,一个具有十多年施咒经验的人都无法控制对咒语的反应,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它的确是一本书,纸张用久已失传的工艺制造而成。蓝色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纳兰词。我飞快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向别处。文字是可怕的,虽然是汉字,而不是古满语。这三个字显然与众不同。它暗示着什么。我不能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我警告自己不要受到影响。长久的注视会损害我,这是常识。我将盖子重新盖好,离它远一些是必要的。我踱到另一间屋,想着应对的法子。我想起,雨花阁里圈禁着一个叫磨指的萨满,仿佛与一本书有关,十年来,他无声无息,也许早就化成了骸骨。正在犹豫之际,小太监传太后话,让我过去。我想,暂时离开这本妖书也好,太近了让我无法保持适度的冷静。

一刻钟后,我回来,发现这妖物已不翼而飞。为了不让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我不动声色,暗自寻找它的行踪。此后,我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