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2/53页)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消耗殆尽,而且无从替换。虽然不会死(至少索菲向来这么认为),但他们其实正迈向死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可能吗?还是因为此时正值万物匮乏的艰困时期,她才会有这种阴郁的想法?

克劳德姑婆曾说过:世界只是看起来老了、旧了,就像每个人自己。但它的生命太过悠长,一般人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感受到它变老。当年岁益增,你只会学到一件事:世界确实很古老,而且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很老了。

噢,好吧。但索菲觉得变老的不是世界,只是它的居民——倘若真的有“世界”这种供他们居住但独立于他们的东西存在的话,偏偏这是索菲无法想象的。但无论如何,假设真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不管是古老还是年轻),索菲倒是很肯定一件事:不论这些土地在布兰波博士或帕拉切尔苏斯的时代住有多少居民,现在大半都已经空空荡荡了。而索菲认为总有一天,过不了多久,就算没办法一一叫出名字,她还是可以算出全部的数量。那个数字不会多大,顶多两位数,可能是这样、八成是这样。而由于《建筑》一书引用的每一种说法以及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的每个人都认定他们数量惊人、数也数不清,每一朵风信子或每一株荆棘里都至少有一个,那么这可能就代表他们最近正因某种不明原因一个接一个凋零死去,就像索菲扔进炉子里的木柴。再不然就是因悲伤、忧虑与衰老而被磨耗殆尽、随风飞散。

再不然就是阵亡了。爱丽尔·霍克斯奎尔认为背后的故事就是战争,是战争让这个世界或这个“故事”(倘若两者有分别的话)变得这么悲伤、令人困惑、前途茫茫。不管多么无可避免,所有战争的发生都是非自愿的,且我方已经伤亡惨重,而索菲甚至无法想象他们可能以什么方式给敌方造成什么样的伤亡……战争:倘若如此,他们仅存的势力会不会是最后一支敢死队,勇敢地打着一场绝望的保卫战,准备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不!这种事太可怕了:死亡。灭绝。索菲知道(没人比她更明白)他们对她从来都没有爱,从来不曾以任何人类的方式在乎过她或她的同类。他们从她身边偷走了莱拉克,而就算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索菲,也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喜爱莱拉克,这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理由。不,索菲没理由爱他们,但想到他们即将彻底消失,她就无法忍受:就像想到一场没有尽头的冬天。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久就可以算出仅存的那几个了。

她把纸牌叠好,然后将它们呈扇形全摊在面前。接着她把宫廷牌一张一张抽出来,用来代表她已经认识的那几个,然后根据她能猜到的部分把它们跟相同花色的小牌放在一起,不论这些小牌代表的是他们的朝臣、孩子还是代理人。

一个负责睡眠、四个负责四季、三个诉说命运、两个将成为王子公主,一个负责送信,不,两个负责送信,一个送出、一个送回……重点在于区分职责、了解谁负责什么,还有每一份工作需要多少人手。一个负责送上礼物,三个负责带走礼物。宝剑皇后、宝剑国王、宝剑骑士;钱币皇后、钱币国王、十张小牌代表他们的孩子……

五十二?

还是说,这纯粹是因为她的牌只有五十二张?(只剩代表他们行动的小大牌没算进去。)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咣当巨响,索菲因而低头闪避。那声音听起来活像有一整套沉重的火炉用具在阁楼被人洒落一地。其实是史墨基在对观星仪动手脚。她往上一瞥。天花板上那条裂缝似乎变长了,但她觉得应该只是幻觉。

三个负责生产、两个创造音乐、一个负责做梦……

她把手塞进袖子里。总之只有几个,不是好几群。窗户上紧绷的塑料膜就像一张鼓,被风打得啪啪作响。似乎又开始下雪了,但还看不大出来。索菲放弃计算,把纸牌收起来放进袋子跟盒子里(她知道的还太少,而知道这么少还妄加揣测是不对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午后)。

她在那坐了一会儿,倾听史墨基的铁锤声,一开始有些迟疑,接着就变得较为持续,最后则是铿锵有力,仿佛敲锣似的。接着他停了下来,午后又回归平静。

高举火把

“夏天,”麦克雷诺兹太太从枕上微微抬起头,“是个神话。”她周围的侄女、侄儿和孩子面面相觑,脸上不是深思的怀疑就是怀疑的深思。

“在冬天,”临终的老妇继续道,“夏天就是个神话,是一则讯息、一种流言,不足采信……”

众人围了过去,看着她细致的脸、不停眨动的蓝色眼皮。她的头轻轻搁在枕上,使用了蓝色染发剂的头发一丝不苟,但这铁定是她最后的遗言了,因为她人生的合约已经到期,无法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