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穷石(第3/7页)

  青蘅的手轻轻抚着小腹,脸上阴晴不定,她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看着自己的腹部轻声说:“这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诸婴点点头,应了声:“原来已经五个月了。”“了”字才出口,耳中“哗啦啦”地响了一个霹雳。

  五个月前,那还是青蘅要离开帝都的日子吧?他带着人马穿越冰雪覆盖的夜北高原去迎娶新人,心情激动好像春天里看见第一粒柳芽。青蘅在帝都深居宫禁之中,男子都少见,更不用说什么夜北情郎了。她贵为青蘅公主,能出入她寝宫的人当真是数也数得过来。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

  青蘅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大约是想到了那时候的情形,潮红退去,脸上也是一片惨白。

  “可是……他封你做青蘅公主……”诸婴话没说完,就自觉地咽了下去。不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公主。廷上的对答传得纷纷扬扬,诸婴也信以为真,以为皇帝赐青蘅为妻就是全部的惩戒。可是早该想到了,以皇帝的性子,又怎么容得她言语自保?

  “他不知道?”诸婴想到了关键,皇帝怎么会把怀孕的青蘅许配给他?

  青蘅摇了摇头:“宫里那么多人,他记得过谁?”

  在高原上还是深居简出的,上了路就没有办法。四个月的时候,身边的人就能看出青蘅有身子了吧?一下子把夜北营中的动荡也串起来,诸婴都明白了。“你的族人也是因为这个……?”

  青蘅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只知道我是有了……”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可不知道你都没有……”说到这一句,耳朵也红了。“总之,都是杀父仇人。”最后四个字吐出来,声音可又清亮冰冷了许多。

  “杀父仇人?!”诸婴简直想放声大笑,胸中却只有悲愤的意思,“杀父仇人的孩子……”

  他没有说完,可是青蘅明白他的意思。她慢慢收敛了羞涩,望着那潭弱水,淡淡地说:“我想啊,他那么厉害,又那么小心,我这一辈子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可是有了这个孩子,这是他的骨血啊!我想,就是不能还在他身上,还在他的后代身上不是一样的么?”说这话的时候,青蘅的眼睛痴痴望着潭水,面上的颜色没有更改,好像是随意聊着些家长里短。

  诸婴觉得青蘅的面容有些陌生。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生物,居然可以把仇恨埋藏的那么深那么沉,一直埋藏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青蘅抬起眼来看了看诸婴,嘴角弯了弯:“起先我是想跟你说呢。我想你知道了的话,大概会很生气。你是军中重将,麾下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要是你站出来跟他打,不管谁输了,都给爹报了仇。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等她说出来,诸婴也已经想到,心里面翻翻滚滚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夜北的规矩和大晁不同。大晁的习俗,把自己喜爱的姬妾馈赠他人算是重礼。以皇帝的身份,就算宠幸了青蘅,再赐给诸婴也是极大的荣耀,何况他还很有心地留着一个青蘅公主的名分。

  诸婴的心思青蘅自然想不到,她只是顾自往下说:“可是我见了你不久,就知道不行。不管战场上多么的勇猛,你也绝不是可以站在他对面的人。就算……就算你爹一样是死在他手上,你还还是他最得力的上将军。”

  听到青蘅说起界海天,诸婴反而微微一笑,也不想说话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听。

  青蘅没有看见诸婴的颜色,她的话头开了,哪里止歇的住,停了停就继续说:“我想,孩子生出来,若是女的也就算了,若是男的,总要叫他知道他是夜北七海震宇的外孙,这份血债须要讨得回来。”

  听到这里,诸婴心下沉重,额头上亮晶晶出了一层冷汗,再也没有想到皎洁如月的青蘅竟然有那么狠的心思,要让皇帝父子相残。也不知道帝都里那几个月青蘅是如何度过的,竟然攒出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青蘅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小腹,这一回脸上卷起来的是说不尽的温柔,语气里也尽是甜腻。“可是我们到夏阳的时候,就是那个晚上,宝宝动了,宝宝踢我了。这么轻轻一脚啊,就把我先前所有的念头都踢到了天外。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要在我肚子里轻轻打个滚,踢我一下。我才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的。我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去报复他都和宝宝无关。我能对他做什么呢?我又该对他做什么呢?现在我只想和宝宝一起悄悄走到海角天边,再也不要让他知道。我不要宝宝知道他是谁的外孙,是谁的孩子,只想他好好地长大,好好地过日子……诸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