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沼(第2/7页)

  “什么?”青蘅愣了愣。

  “没什么。”诸婴知道自己失言,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青蘅却还是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涨红起来。帐篷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而暧昧,两个人各怀心事,隔开他们的桌案就好像永远那么遥远。

  “你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诸婴故意漫不经心地问。

  “我的人……”青蘅缓缓重复了一句,脸上掠过一片阴霾,“你的斥候都守在我们营地门口,还需要问我?”

  诸婴皱起了眉头。若是只看准备的皮筏子,他确实不用找青蘅来问。

  皮筏子可以在弱水上浮行,这是成渊韬验证过了的,这几日里水边满满当当堆起来不知道多少皮筏,十万人大概一次就能渡过这片弱水。也亏得夜北人是带着牲口南下的,要不去哪里找这么多皮子来?可是一道命令下来,夜北人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财产,黑水图颜两部更是拔营北遁。皮筏子是造出来了,可是营地里惶恐和愤懑依旧夹杂在脂油的焦味中盘旋冲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酿出绝望的苦酒来。

  手中的地图粗糙得很,根本不能为有效的判断提供依据。最乐观的估计,渡湖以后也还要在干涸的夜沼里走上十多天才能看见雷眼山。翻越高峻的雷眼山去到山那边的桦城,这又是没有人走过的路。这些夜北人是不是真做好了南渡弱水千里徒步的准备,那就真是天知道了。

  “今天回来了沿湖探路的两路斥候。沿着湖岸向西的斥候说西边水势浩大,看不到边际。”诸婴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划开了帐篷里的凝滞,“这张地图固然不准,不过若是书中说的不错,有一道奇穷河从雷眼山里流下来,一直注入夜沼。若是可以由走上这条水路,也许速度可以快些。”他瞟了眼青蘅,“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看青蘅总觉得有些不对:她身上着的竟然是一身颜色灰败的宽大葛袍。

  青蘅走近案边,看了看那张地图。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了:“你是都护大人上将军,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了。”

  诸婴终于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我当然可以决定怎么走,可是这一回过夜沼以后的路程只会越来越难走,粮食够不够都是未知之数……公主,决定这一路成败的不是越州军,是你的夜北族人啊!你……”他咽回了下半句话,无可奈何地挥挥手,示意青蘅离去。

  青蘅略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走水路固然快捷,可你要十万人浮舟弱水之上,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诸婴长叹了一口气:“这样走下去,只怕更加冒险。”夜北人多是老弱妇孺,又不适应夜沼的湿热泥泞,走到寻舟就已经多见疾病,如果继续在这样的草原上走下去,只怕要被瘟疫和疲顿卷走不少性命。这个道理,青蘅自然知道。可是眼下夜北营中怨气凝结,一触即发,诸婴突如其来的这个主意也许会引发夜北人的哗变。顿了一顿,诸婴说:“行舟险恶是真的。不过弱水质轻,我叫成将军试过,如果皮舟借了风力沿岸行路,并不十分费力。要是用长索拖着沿岸而行,那坐在筏子上的人心里也踏实些。再说,多少也能带上些粮食辎重。”

  这一回几乎杀绝了夜北人带来的牲口,只留下极少种畜,渡过湖去也带不了辎重,实在是很大的麻烦。

  “你连拖纤都派人试过了,心思早拿定了吧?”青蘅淡然说,“不过是要我做个说客。”

  诸婴盯着她,那眼神让青蘅生出说不出的惶恐来,不得不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去。“本来是有这个打算,”诸婴说,“不过眼下你也不能替你的族人做主了,还要你去做什么?”

  这句话听在耳里好象九天落下的惊雷,青蘅的脸色发白,身子也不由晃了晃,失声道:“你说什么?”

  “看看你的腕子!”诸婴毫不客气地掳起青蘅的袖子,雪白粉嫩的手腕上是一道殷红的磨痕。青蘅是绝美的女子,虽然平日里总是淡漠的神色,毕竟是热河部的长公主,养尊处优不说,服饰也极为仔细。从夜北高原一路走下来,人人都是蓬头垢面的,唯独她总是纤尘不染的模样,又哪里穿过这样粗劣的衣服。葛袍不过才穿了一天,手腕就已经被衣袖磨红了。青蘅惊呼了一声,想要逃开,却被诸婴铁一样的臂膀揽住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