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监禁 2 失落的记忆(第3/7页)

计算在牢里待了多少天,成为我保持时间观念的唯一方法,而随着总数的增加,它对我而言也成为一种折磨。我并不是在倒数距离出狱还有多少时间,因为那是绝无希望的,只是随着天数不断攀升,同样增加的还有焦虑和不安,就像漂浮在黑暗禁闭的无形世界中。

城墙放风被叫停之后,剩下的唯一定期事件就是每过两个星期,神甫前来审问我关于幻觉的事。她告诉我,别的欧米茄人可见不到任何人。想到神甫的模样,我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同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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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双生儿是在大爆炸之后的第二和第三世代才开始出现的。凛冬期并没有双生儿——事实上几乎没有婴孩出生,更别说有人能幸存。很多年间出生的都是残缺的肢体,或者无法辨认形状的死婴。极少数人存活下来,其中的更小一部分能够繁育后代,那时人类看起来真的要灭亡了。

当人类试图从满目疮痍中艰难复苏之时,双生儿的出现,毫无疑问地受到热切的欢呼。有了这么多婴儿,正常存活的比例也非常高。双胞胎总是一男一女出现,其中的一个堪称完美,不仅发育正常,而且健壮活泼。但很快,一种致命的对称性变得越发明显:每个完美婴儿出现的代价就是他或她的孪生兄弟姐妹,他们天生带着缺陷:残疾,肢体萎缩,畸形……有的瞎了一只眼,有的多了一只,有的甚至生来就无法睁开双眼。这些人被称作欧米茄,他们是阿尔法的阴暗面。阿尔法人称欧米茄人是异种,说他们是从母体里排出的毒瘤。大爆炸对人类造成的毒害无法排除,因此便附着在欧米茄人身上。他们承担了异变的后果,从而使阿尔法人得以解脱。

然而,事情并不尽然。双生儿之间的区别虽然看上去十分明显,但他们的内在关联则没那么容易辨认。不过,事实每次都无可置疑地证明着这种关联的存在。就算没人能理解个中缘由,结果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开始,人们以为这是巧合,但逐渐地,大量尸体作为铁证推翻了人们的怀疑。双生儿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在同一时刻死去。不管他们在什么地方,离得多远,其中一个死亡时,另一个也会立刻死去。

极端的痛楚,或者严重的疾病,也会影响到彼此。其中一个高烧时,不管另一个在哪儿,都会马上体热如火;一个昏迷时,另一个也会失去知觉。微小的伤病似乎传递不了效果,但当一人受重伤时,另一人会因剧烈的疼痛感而尖叫出声。

后来人们发现欧米茄人不能生育,还曾指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自然灭绝。人们认为这只是暂时的顽疾,是大爆炸过后的暂时情况。但自此之后每一代人均是如此:双生儿,一个阿尔法,一个欧米茄。只有阿尔法人能传宗接代,但他们生下的每个正常孩子都伴随着一个孪生的欧米茄。

当扎克和我作为完美的一双儿女出生时,父母亲肯定数了又数:四肢健全,十根手指,十根脚趾,全都完好无缺。他们必然无法相信,因为没人能逃离阿尔法和欧米茄的命运。从来没有。欧米茄的缺陷在一段时间之后才显现出来,这种事时有耳闻:一条腿没有跟着另一条同步生长,在婴儿期没有注意到的耳聋,一条手臂发育不良,孱弱不堪。到处都有这样的传言,据说有很少的欧米茄人从未展现出生理的缺陷:有个男孩一直看起来很正常,直到有一天他尖叫着从屋里跑出来,几分钟之后,房梁突然塌了;有个女孩抱着牧羊狗哭泣,一周之后,邻村一辆马车将这只狗撞死了。这些欧米茄人的突变是隐性的,他们被称为先知。先知非常少见,几千人才会出现一个。有个先知每月都去下游人口众多的黑文镇赶集,大家都认识他。尽管欧米茄人不允许出现在阿尔法人的集市上,但多年来他获得了接纳,藏在货摊后面,前面摆放着板条箱和成堆的变质蔬菜。我第一次去集市时他已经老了,但还在做他的生意,为农民预测下一季的天气,或者告诉商人的女儿她将会与谁结婚,以换取一个铜币。他一向行为古怪,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似乎是什么永无休止的咒语。父亲带着扎克和我走过他面前时,这位老先知大喊起来:“烈火!永恒的烈火!”旁边的摊贩毫无反应,很明显,这种事他们已司空见惯。这是大多数先知的命运:大爆炸在他们脑海里烙下印痕,他们被迫与之共生。

我不记得何时才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当时我已足够大,知道要将这种事隐藏起来。早些年,我和父母一样毫不在意:哪个小孩从噩梦中醒来不会哭喊尖叫?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梦是不一样的:关于大爆炸的梦总是惊人的一致;头一天我梦到一场风暴将至,第二天晚上又梦到风暴降临;我梦到村庄的四十来间石头房子,环绕着中间一口石头砌成的绿井,这些细节和场景远远超出我对村子的认知。我知道的只是这个浅浅的山谷,房屋和木头建成的谷仓聚集在一起,离河边一百英尺远,地势足够高以免洪水侵袭,每个冬天洪水都会给田间带来肥沃的淤泥。而我的梦里满是不熟悉的风景和陌生的脸庞:足有我家小屋十倍高的堡垒,房梁低矮,地面用粗砂铺就;城市的街道比河还要宽,人群熙来攘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