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7页)

整间客栈随他渐趋静止,最后只剩角落里还有少数人在激烈扭打。瑞德丽惊讶地发现卢德清醒得很,根本没喝醉。满屋子面目模糊、打昏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客栈老板正揪着两颗脑袋准备来个互撞,这时也张口结舌瞪着她看,让她想起市场摊位上那些神情讶异的死鱼。她手一松,酒壶瓶颈摔碎在地,啪嚓声在一片寂静中听起来很微弱。她的脸又红又烫,对宛如雕像呆立原地的卢德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岔,但我找你找遍了凯司纳,不希望他在我能跟你讲到话之前把你打昏。”

卢德终于有了动作,让她松了口气。他转身,险些失去平衡,然后站稳脚步对客栈老板说:“把账单寄给我父亲。”

他步出门廊,神情看起来显然大受震撼。他将手伸向瑞德丽的马,紧靠着支撑自己,脸抵住鞍褥,好一会儿没跟她说话,接着抬起头朝她眨眨眼:“你还在这里。我就说我没喝酒嘛,怎么可能看见幻影。见赫尔的鬼了,你跑来这满地鱼骨头的地方干吗?”

“见赫尔的鬼了,你以为我来这里干吗?”瑞德丽质问。她的声音紧绷低沉,终于释放出满心的哀伤、困惑与畏惧。“我需要你。”

卢德直起身子,一只手紧紧揽住瑞德丽的双肩,对着脸埋在掌心拼命摇头的船长说:“谢谢你。你可不可以派个人去学院,把我的东西搬出来?”

布黎·柯贝特抬起头:“全都搬吗,大人?”

“全都搬,包括房间里每一句死掉的话语和每一处干掉的酒渍。通通搬走。”

卢德带瑞德丽到市区中心一处安静的客栈里,一大壶酒放在两人面前。他双手交握在酒杯上方,看着她沉默地喝酒。最后他终于轻声说:“我不相信他死了。”

“那你相信什么?相信他不过是给人逼疯,失去了国土统治力?这么想还真令人安慰啊。所以你才激动得要把那地方给拆了?”

卢德动了动,低下头:“不是。”他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腕。她松开紧握金属酒杯的手指,把手搁在桌上,低声说:“卢德,我脑袋里一直不停想着这件可怕的事,想着在我等待摩亘回来时,在我们所有人都安安全全地等着他、心想他跟至尊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孤孤单单,跟一个像拔花瓣般拆散了他心智的人在一起,而至尊袖手旁观。”

“我知道。昨天有个商人把消息带到学院,师傅们都惊呆了。摩亘挖出了像满窝毒蛇的谜题,竟没能解答就死去,这下子问题全落在学院门口,因为学院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解答可解之谜。现在师傅们得面对自己的训诲了,这道谜题是名副其实的致命,于是他们开始寻思自己对真实到底多感兴趣。”他啜一口酒,再度看向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

“八位老师傅和九名见习生争执了一整夜,争论该派谁到俄伦星山跟至尊谈。每个人都想去。”

瑞德丽碰碰他那撕裂的袖子:“你也是见习生之一。”

“不。昨天我跟特尔师傅说我要离开这里,然后我——然后我走到海滩,整夜没睡,什么都没做,甚至什么都没想。最后我走回凯司纳城里,半途停在那家客栈叫了点东西吃,然后——然后在吃东西时,我想起自己在摩亘离开之前跟他大吵一架,说他不肯面对自己的命运,没照他自己的标准去活,而他说他只想酿酿啤酒、读读书。结果他跑到疆土某个偏远角落去找到了他的命运,目前听来他是被逼疯了,变得像匹芬一样疯。所以,我决定拆了那家客栈,一颗钉子一颗钉子地拆,然后去解答那些他再也无法解答的谜题。”

她略略点头,并不意外:“我想也是。唔,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他再度碰触酒杯,戒慎地问道:“什么消息?”

“父亲五天前离开了安恩,就是去做这件事。他——”卢德猛然一拍桌,邻桌正在喝啤酒的一名商人吓得呛到,也让瑞德丽一阵瑟缩。

“他离开了安恩?要去多久?”

“他没有……他以古代诸王发誓,要查出是什么杀害了摩亘。就那么久。卢德,不要吼。”

他咽下那声嘶吼,一时间无言以对:“那只老乌鸦。”

“是啊……他把杜艾留在安纽因跟那些王公贵族解释。父亲本来要派人找你回去帮杜艾的忙,但他不肯说为什么要你中断学业,把杜艾气得要死。”

“是杜艾派你来带我回家吗?”

她摇摇头:“他根本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他发誓,除非赫尔的幽灵进了安纽因的大门,否则他绝不叫你回去。”

“他真那么说?”卢德既嫌恶又惊诧地说,“他跟父亲一样愈来愈莫名其妙了,在他努力想办法让安恩的活人和死人保持安宁的同时,居然要我坐在凯司纳攻读一个突然变得很没意义的学位。我还宁可回家跟那些死掉的国王玩猜谜游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