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丹砂和爱情之旅(第2/6页)

他逃到另一个地方,躺在另一张陌生的床上,还在想那个姑娘,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当他想到弄玉也是这样认识别人、被别人捅出血来的时候,他就无法呼吸了。“她的血!她的血!”心中的尖啸唤醒了记忆深处的许多往事。当她还是个处女的时候,他们长吻到天明,他竟没有见过她的血,他已经知道自己怎样捅出了别人的血,却不知别人是怎么捅她的。他抽搐着,躺在黑暗中,想象在怎样融洽的氛围中,别人用怎样完美的方式撕开她处女的层层防线,想象她的快乐、她的泪水、她对别人的忠贞不渝,以及她此时此刻在世界的另一张床上的快乐的呻吟。唯一不能想象的是她的裸体。“我真的没有见过她的裸体!”这个念头击溃了他的信心。就连过去为她做的一件衣服,尺寸也是错的。他只能找更多的裸体来想象她的裸体,弄出更多的血来纪念她的血。

山中城

他可以蔑视别人的贞操,但他相信有一件事和失去贞操的性质完全不同,它是女人真正的付出,也是男人招惹不得的,那就是堕胎。所以崔瑛瑛这个名字,他到老都记得,她生活的地方,一座建在山崖上的城,他也难以忘怀。一片片黑色的屋顶从江边铺到山顶,被大块大块的岩石隔开着,起雾时,它们看起来像是被气流托起来的。一团团迷雾扫过大青石铺的路,带来一阵阵毛毛雨,石头房子青苔蔓延,木头房子潮得发黑,屋檐总是在滴水,在这个地方出现一些红花,就特别感人,它们在一道高大的石墙上探出头来,还有一些花瓣顺着涓涓细流从墙脚的排水孔流出来。墙里是一个大宅院,竹林、花园、一幢幢沉睡的楼阁,因为竖着铺在山坡上,便像画一样展开在路人面前,空中的丝竹之音给这阴霾的小城带来了一缕看不见的阳光。

也就是被这声音诱惑着,田鸢发现了露台上吹笙的少女。看不清她的脸,但猜她长得像那声音一样美。后来他打听到这是盐官的女儿崔瑛瑛。每天他都来望望,有时候把人家吓跑,有时候露台上是空的,如果有琴声飘出来,他就赖一会儿,眼巴巴望着天上的一扇会抒情的窗户。终于有一天,院墙上的小门开了,一个女奴探出头来喊话:“嗨,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怕眼珠子掉下来呀?”

田鸢说:“能听到这么好的曲子,瞎了也不怕。”

那以后崔瑛瑛不再躲他,有时还和他天上人间地互递笑脸。当她已经习惯了午觉醒来先打开窗户看看他在不在时,他又连着两天没来,在那个多雨的地方,那两个大晴天比节日还珍贵,连瞎子都出门了,他却故意把她撇在空虚中。接着又是电闪雷鸣的一天,他来了,撑着一把红伞,保护着王子般的脸、风情万种的长发和不留神就会被雨冲掉的眼珠。瑛瑛把他请进了家门。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美,但很娇嫩,很白,白得透明,连嘴角的脉络都能看见。只有浓荫蔽日的花园才能培育出这样的生灵。

“真的假的,你那么喜欢我的曲子?”她问。

“这曲子是天上的,人也是。”他诚恳地说。

她让田鸢欣赏她编的别的曲子,田鸢盯着她的手指头像白蝴蝶一样翻飞,做出深受触动而又克制的表情。听完后,他还提到自己喜欢的几支名曲,这恰恰是她喜欢的,因为这些曲子,从来没有人不喜欢。他又看了瑛瑛写的诗,看着看着朗诵起来,省得动脑子去恭维。她听得流了泪,因为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没有人念过她的诗。

在闲聊中瑛瑛知道了田鸢的来历,田鸢也知道她是怎么打发日子的了:从小到大她写诗给自己看,弹琴吹笙给雨听,偶尔坐着轿子出门把旧首饰打成新花样,把新首饰买回家,让一高一矮两个仆人抬着,上山时矮子在前面,下山时高个在前面,走平地的时候矮子就踮起脚来。昨天出太阳的时候,她在街上见到了田鸢,她可以肯定是他,一个恍恍惚惚、过分讲究仪表的外乡人,头发梳得像鸳鸯一样,裤脚上连一粒泥点都没有,可恨的是他没把她认出来,他的眼光落在旁边更俊的女孩身上了,瑛瑛可以准确地说出他盯着哪儿,不是胸脯不是脸而是人家的颈窝,田鸢辩解道,他在看店铺的招牌。雨停后他们来到花园里,田鸢凑近一根嫩得让人心疼的柳枝,闻了闻,对瑛瑛说:你的美就像它,离得远是发现不了的,发现了,就越看越美,就看不到别的了。

在相识之初,他由衷地思慕她,整天想着她,幻想用嘴唇抚慰她冰雪的肌肤,把她纤弱的身体揽入怀中,好好闻她的味,疼爱她宁静忧郁的个性。他记住了她的一些诗句,又在恰当的情景下说出来,博她一笑。要是没有一点真情实意,他当初也不会含辛茹苦地淋着雨望她。他又一次陷入初恋,又一次找到了少年时代用一朵有魔力的红花召唤弄玉的心情,只有反复这样,他的心灵才不会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