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肤施(第3/3页)

弄玉笑了,他也笑,接着说:“来,再试试,吹到欢快的节奏别使那么大的劲,否则你无法适应接下来的抑郁。”

她记不得在这儿待了多少天。他们俩白天郊游,晚上回来再练箫,自始至终没问过对方是谁。有一件事,像是预料之中,又像是有意期待的,终于发生了。隐身人从背后轻轻搂住了她,她不惊讶,只是问:“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对吗?”

他含着弄玉的耳垂,不说话。

弄玉转过来听他的心跳。

“你怎么没有心跳?你这个幽灵。”

隐身人撩开自己的胸襟,弄玉贴在他的内衣上,听见了强劲的心跳。他的肌肉和体香使她心慌,有股热风在她体内吹来吹去。她觉得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隐身人也听她的心跳,听着听着,她觉得胸前一热,隐身人的脸已经贴在她的胸衣上了。刚才他的手在她腰带上,可她一点也没觉察,弄玉简直怀疑他做过贼。她怕了。这哪是什么梦中人、隐身人啊,不就是个男的吗,胸口那个热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他要把我怎么样呢?”好像一个及时的答案,他的舌头袭击了她的乳头,打得她一哆嗦,过去这里只是被田鸢碰过。她心想:“哎呀,完了,这个人会吃奶。”如果有奶,她觉得应该是田鸢的,但她舍不得摆脱身上的热风。

“这儿的人呢?”她问。

“没人打扰我们。”隐身人吹灭了庭燎。

隐身人在摸她的背,她身上软透了,脊梁骨就像在跟着那只手动。这只手在她身上有礼貌地探索着,有时停一停,好像在记住路口。到了她的小肚子上,它停得比较久,好像在申请通行证。弄玉只给田鸢发过这样的通行证,还没想好要不要给这个人,他突然闯关了。怎么拦得住呢,他一下就到了军机要地—她原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一颗小豆豆。她又舒服又担心。隐身人说:“全湿透了。”

他的手指头真是好老师,让弄玉找到了自己瞎摸时没有发现的宝库。她盼望他更深地进去,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和她梦见的一样,不疼。但隐身人抽出了手,转而探索她的腿。弄玉也回报他,碰到一个倔头倔脑的东西。弄玉想起来了,那东西在田鸢身上见过,丑死了。可隐身人很快就消除了她的偏见,他手把手让弄玉认识到这东西的温暖、善良、在蠢笨外表下隐藏的赤胆忠心和肝脑涂地的本事。

“你们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个东西,”弄玉问,“累不累赘啊?”

“这是我们用来写字的。”

他用这支笔在弄玉的小肚子上画了一道弯,“喏,这就是黄河。”在弄玉的大腿上画了一道,“这是长江。”又在弄玉的小豆豆旁边点了一下,说:“这是世界的中心。”

第一次,他没有深深地扎入世界的中心,还是不疼。一觉醒来,弄玉主动把隐身人的笔对准了世界的中心。隐身人先写了一些安慰的字眼,仿佛听到她的左腿对右腿说:放心,他是个好人,还是个漂亮的好人。然后在瞬间的疼痛后,弄玉经历了平生最大的震撼,把血留在这琴房里。

第二天他们不出门,一连三天都没出门,去它的郊游吧。他们除了睡觉和重复这套简单动作,别无所求。当田鸢和心里的她相会时,肉体的她却和隐身人泡在一个铜澡盆里,用放肆的呻吟和水里的咕噜声告别。她已经呻吟得很累了,而且,通行证来了。上面写着她自己报的假名,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名。

“走就走吧。”隐身人说,“我也要走。实话告诉你,这儿根本不是我的家。”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弄玉不想让他先走,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别人家里。当她上马时,隐身人忽然拉住她的马缰,说:

“跟我回家。”

弄玉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坚定地摇摇头。在咸阳,有许多人、许多事情、许多约定和许多牢笼在等待着她。她沿着无定河绝尘而去,沿着旧长城一路南下,隐身人的洁白肉体在城墙上晃悠,她没想到肉体在记忆中是这么牢固。当她进入富饶的关中平原时,脑海里的隐身人穿上了衣服,她对他的怀念已经不限于肉体,并且感到,离开了他,咸阳的一切加起来都不足以养育他在世界中心播下的种子。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为什么我不能跟他走?难道三年之约能够束缚我一生吗?难道做公主那么好玩吗?我明白了,我是舍不得自己的父母。然而我跟他走,不是也能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吗?他不是中国人吗?我这是跟谁过不去呢?”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傻。但要回去找隐身人,她又没有勇气,隐身人可能已经走了,而那个家的主人回来了。“隐身人,你为什么那么懦弱,不死死拉住我的马缰?”她又明白了,“哎,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希望我留下啊。那就算了。”主意打定,她毅然向咸阳驰去。半道上,她精疲力竭,一跤摔下马来,趴在路边也不爬起来,让黄泥巴沾了一脸一身。这时候她认定,她失去隐身人的绝望将超过田鸢失去她的绝望,她对着满世界金黄色的枯枝败叶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