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页)

水流加快,就像斯宾多河很想送我们冲过它们,但它们“人多势众”,后面还有更多同伙下水。萨坎站在小船上,深呼吸准备施法,想要用火焰或者雷霆攻击它们。我吃力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拉他跟我一起从船后跳进水里,感觉到他吃惊之下在用力挣扎。我们深入河流,再次上浮时就像附着在树枝上的两片叶子,一片浅绿,一片棕色,跟其他叶子一起漂流。这是一种幻象,但又不是。我用全副心力维持着它,除了做一片叶子,别无他求,我只想做一片棕色小叶子。河水攫住我们,带我们进入一道狭窄的急流,兴奋地带我们继续前进,就像它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

树人抓起我们的小船,巨螳螂用大镰刀把它切成几段,打成残骸之后,还把大头伸进去看,就像仍在努力找我们。它把闪亮的复眼缩回,一遍遍环顾周围。但那时,我们已经从它们腿边快速穿过。河流短暂地把我们吸入水底旋涡,沉在混浊的绿色寂静里,避开了黑森林的注视,然后在更远处把我们送上水面,一片方形的明亮的阳光下,跟十几片其他落叶在一起。在上游,我们身后,树人和巨螳螂正在搅水搜索,用肢体捕捞。但我们静静地浮在水面漂流,河水带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作为树枝树叶,在隐匿状态下待了好久。周围的河道开始变窄。而树木却长到那么巨大,头顶的枝叶如此密集,以至于根本没有阳光投射下来,只有被层层阻隔过的微光。这里的灌木全部死光,因为长年见不到太阳。针叶蕨类和红伞蘑菇一簇簇生在岸边,水面下是灰色水草,河边还有黑泥中暴露出来的根须,从河中吸水。这些深色树干之间距离扩大。树人和巨螳螂们来河边寻找我们,还有其他怪兽:其中一只是哼哼唧唧的巨型野猪,有小马那么大,肩膀格外宽大,两只眼睛像火炭一样鲜红,长嘴尖端尽是锋利的尖牙。它比其他东西靠我们更近,它沿河嗅探,挖开泥巴和枯叶,离我们小心翼翼漂过的地方非常之近。我们是树叶和树枝,我内心无声地吟唱。树叶和树枝,仅此而已,在我们继续漂流的途中,我看见那只野猪摇摇头,不满地哼哼着,回到了树林中。

那是我们看到的最后一只走兽。当我们从视线中消失,黑森林强烈的愤恨有所缓解。它还在找我们,却不知从何处着手。我们继续向前,那份压力进一步减轻。所有鸟儿和昆虫的鸣叫声都在渐渐消失。只剩斯宾多河自顾自汩汩奔流,水声更响亮一些。它的河道进一步变宽,在一片布满平滑石块的浅滩上,水流加速。萨坎突然开始行动,用人类的肺惊叫一声,把我湿淋淋地拽出水面。不到一百英尺之外,河水咆哮着流下悬崖。而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树叶,尽管之前的一段时间,我俩都在努力忘记这一点。

河水试图继续带我们向前,近乎哄骗。那些岩石像湿润的冰面一样滑,它们还老是碰我的脚踝、手肘和膝盖,我们一路摔倒了三回。我们艰难地爬上岸时,离瀑布也就几尺之遥。浑身水湿,瑟瑟发抖。我们周围的树木静默,阴沉。它们没在看我们。它们太高大,从地上看,只是长而平滑的高塔。它们的心智多年前就已经成熟,在它们看来,我俩不过是两只松鼠,在它们根部鬼鬼祟祟游荡的小动物。瀑布底部腾起一团巨大的水雾,隐没了悬崖边缘和下面的一切。萨坎看我:现在怎么办?

我走进那水雾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脚下的地面湿润肥沃,河水的湿气紧贴我的皮肤。萨坎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我来找落脚和着手的地方,我们一路向下,艰难攀下这怪石嶙峋的悬崖。直到我脚下一滑,重重坐倒在地。他也跟着我摔倒,我们一起滑下了剩余的一段山坡,勉强能保持臀部着地,而不是连翻筋斗。直到斜坡把我们重重丢在一根树干上。这棵树很险地侧伸到水花四溅的盆状水塘上空,瀑布的终点,树根紧紧盘住一块巨石,才没有倒进下面的水塘里。

我们躺在那里,被撞得一时喘不过气,仰面朝天,朝上面呆看。那块灰色巨石皱着眉头俯视我们,看上去就像个大鼻子老头儿,上半截有树根,可当作相当繁茂的眉毛。甚至在满身瘀青和划伤的情况下,我也感觉到一份释然,就像暂时找到了安全的藏身之处。黑森林的愤怒没有扩展到此地。水雾时而涌来,携带着大量湿气,它总是来回摇摆。我透过它看到树叶缓缓地上下巅动,浅黄色的叶子,挂在银色树枝上。我极其想要休息,萨坎低声咒骂了半句,跳起来,又抓住我的胳膊。他拉起不停抗议的我,开始逃走,闯进没过脚踝的水洼里。他在那里停住,正好出了树枝覆盖范围。我回过头,透过水雾向后看。我们刚才躺在了一棵古老的、多瘤的林心树下,它就生长在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