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5页)

王子任由它的身体倒地抽搐,然后跳回渐渐低迷的火圈里,以免被其他树人围攻。另外还有四只树人倒在一旁,完全是同样的死法:看来他找到了杀死这种怪物的窍门。但刚才,幸存的树人也险些把他包围,他已经累到脚底打晃,他的头盔早已弃置一旁。现在他低下头,用袍角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气喘吁吁。他身边的鹰爵也是勉强支撑。尽管他的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手边的银白火焰却已然低迷,白袍被丢在旁边的泥地里,冒着烟,被燃烧的落叶渐渐埋没。三只树人蓄势待发,准备下一轮冲击,鹰爵挺直身体。

“涅什卡。”卡茜亚叫我,把我从迟钝的旁观中惊醒过来,我摇摇晃晃上前,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被烟熏得特别粗哑。我挣扎着回过一口气,设法说了一声,“弗梅代斯,”或者至少是足够接近的声音吧,足以让我的魔法成形,与此同时,我向前栽倒,两只手扶地。大地从我面前开始裂开,在树人脚下张开巨口。就在它们挣扎着掉落的同时,鹰爵把火焰丢入裂缝,而那裂缝随即关闭。

马雷克转身,在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同时,突然向我跑过来。他在泥地上滑倒,脚跟冲前,把我的腿从身下踢开。原来是那只银色螳螂从燃烧的林心树烟雾里冲出,翅膀伸开,噼里啪啦燃烧着,试图达成最后的复仇。我抬头看它金色的非人双眼,它可怕的利爪向后挥出,准备再发出致命一击。马雷克躺在它腹部之下的地面上。他用剑对准那怪物甲壳上的空隙,然后猛踹它的支撑腿,踢中三根残肢中的一根。它摔倒,被剑刺穿,他推开怪物起身:螳螂疯狂挣扎,翻倒,而王子最后一脚把它从剑尖上踢开,任它翻到燃烧的林心树火焰里。它不再动弹。

马雷克转身把我扶起来。我两条腿发抖,整个身体都哆嗦个不停,我无法直立。我一直都对战斗故事怀有疑心,也不信关于战斗的歌谣:村子里孩子们在广场上打架,结果无非是一身泥巴,鼻血长流,或者搔出几条血印,鼻涕眼泪,没有任何优雅或光荣之处,我不明白在这些事上添加刀剑和死亡又能有多大区别。但我绝对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

鹰爵蹒跚而行,走到泥土里蜷缩的一个人面前。他腰间有一瓶药剂:给这人喝了一口,扶他起来。两人又去了第三个人那里,他只剩下一只胳膊:伤口被火灼伤封闭,昏沉沉躺在地上,呆望天空。三十个人,仅有两人幸存。

马雷克王子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他不经意地用手臂擦了下额头,抹了自己一脸烟灰。他几乎可以正常呼吸,胸腔起伏,但并不吃力,不是我被他拉起来时那种痛彻全身的喘息,我们一起离开火焰之地,来到空地边缘的树荫里。他没跟我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认得我,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卡茜亚来到我们旁边,肩上扛着龙君。在他的体重的压迫下,她还是轻松到近乎诡异。

马雷克又眨了几次眼睛,看鹰爵把两名士兵带回我们身边,然后他好像才发现那棵树上的熊熊烈火,还有熏黑的纷纷掉落的树枝。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臂,捏得特别痛,铁护手都嵌到我肌肉里了,而我试图扳开它们。他转身看我,摇晃我的身体,眼睛瞪得很大,满是愤怒和恐惧。“你干了什么?”他对我吼,火冒三丈,又突然安静下来。

王后站在我俩面前,一动不动,皮肤在燃烧的大树火光里变作金黄。她像一尊雕像,站在卡茜亚扶她立定的地方,手臂无力地垂在身边。她被截短的头发跟马雷克王子的一样金黄,在她头部周围,像云团一样飘浮。他盯着她,脸像饥饿的小鸟嘴一样充满渴望。他放开我,伸出一只手。

“不要碰她!”鹰爵厉声制止,嗓子已被烟熏哑,“把铁链拿来。”

马雷克愣住。他的眼睛还盯着王后。有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听,他转身,走过纷乱的战场,到自己马儿的尸体旁边。鹰爵检验期间曾经用来锁卡茜亚的铁链,用布包着放在他马鞍后侧的袋子里。马雷克把它们取下,带回来交给我们,鹰爵把枷锁连同布囊一起接过,小心地向王后走近,就像靠近一条疯狗。

但她完全没动,两只眼睛一下没眨,就像她根本看不到鹰爵。即便这样,鹰爵还是十分小心,又给自己施放了一次护身咒,然后才用流畅的动作一下子给王后上了枷锁,马上退开。她还是没动。他再次出手,还用布隔着,给她的手腕扣上手铐,然后才把那一大片布披在她肩上。

身后传来可怕的巨大断裂声。我们都像兔子一样跳起来。那棵林心树沿着树干开裂,几乎有一半向侧面倒下。它轰然倒地,压断了空地边缘上百年树龄的多棵老橡树。云团一样的橙色火星从树干中央腾起,另一半突然整体起火,火焰呼啸着吞没一切,树枝乱挥了最后一次,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