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泽西还活着吗?”我小声问卡茜亚。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我听说,他感染得很严重。”她这样说。

黑森林的恶疾并非总是无法治愈——我知道龙君救治过其他人。两年前,一阵东风曾经让我们的朋友特蕾娜染病,她当时在河边洗衣服。她到家时步履蹒跚,满脸病容,篮子里的衣物上覆盖了一层银灰色花粉。她妈妈不让她进门,她把衣服扔进火里,把特蕾娜带到河边,一遍又一遍给她浸水,同时,丹卡马上派人骑快马去奥尔申卡。

龙君那天深夜来过。我记得自己去了卡茜亚家,我们两个从她家后院窥探。我们并没有看见他本人,只有一道冷蓝色光芒从特蕾娜家楼上的窗户里投射出来。第二天早上,特蕾娜的姑姑在井边跟我们说,她会安然无恙:两天后特蕾娜就起床正常活动,只是有一点儿疲惫,像感冒刚好的人一样。她甚至还有点儿开心,因为她爸爸正在家门口凿井,这样,她以后再也不用大老远跑到河边洗衣服了。

但那次仅仅是一股不洁净的妖风而已,只是飘过来一些花粉。这次——这次却是我记忆中最严重的状况之一。那么多牲畜染病,症状如此严重,又那么能传染:这些都表明情况非常严重。

丹卡听到我们谈论泽西。她来到雪橇边,直视我的脸。“你有没有什么处置他的办法?”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当时就知道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要是这感染不能驱除,死亡过程将会缓慢又残忍。黑森林渐渐吞噬一个人,就像被砍倒的树日渐腐朽,从内部一点点把你掏空,只剩下一个可怕的空壳,满腹怨毒,一心只想着继续传播毒素。如果我说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如果我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如果我承认自己别无他法——泽西感染得如此严重,龙君却要一周后才能回来——丹卡就会下令。她会带几个人去泽西家。他们会把克丽丝塔娜带到村子另一端。人们会进入房子,出来时抬着一块沉重的裹尸布,带他的尸体到这里来。他们会把尸体扔进火葬堆,跟牛马一起烧成灰烬。

“我还可以想想办法。”我说。

丹卡点头。

我缓慢又笨拙地从雪橇车上下来。“我跟你一起去。”卡茜亚说,她挽起我的胳膊支撑着我:一句话不用说,她就能看出我需要帮助。我们一起慢慢走向泽西家。

泽西的房子位置偏僻,接近村庄边缘,离畜栏最远,林地就在他家小菜园旁边。才到下午,这条路就已经静得反常,因为多数人都还在畜栏那里。我们的脚踩在昨夜落下的残雪上,沙沙作响。我穿着累赘的裙子,身体特别笨拙地左摇右摆,但又不想耗费任何气力换上更灵便的衣服。我们接近房子时听到他的声音,一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号叫和呻吟声,一刻不停,越接近,声音就越大,让人很难鼓起勇气敲门。

房子很小,我们等开门的时间却很长。克丽丝塔娜终于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窥探。她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没认出我来,我也几乎没认出她。她眼睛下面有黑紫色的圆圈,怀了宝宝的肚子特别硕大。她看看卡茜亚。卡茜亚说:“阿格涅什卡从石塔赶来帮忙了。”她才再次打量我。

过了好大一会儿,克丽丝塔娜才说:“进来吧。”她嗓音嘶哑。

她刚才坐在火炉前的摇椅上,就在门旁边。我意识到,她在等:等他们来把泽西带走。这里只有一个另外的房间,也只有一条布帘分隔。克丽丝塔娜回到摇椅边,再次坐下。她没有缝补衣物,也没有让我们喝茶,只顾盯着火苗在椅子上摇。房子里呻吟声更响。我紧握住卡茜亚的手,我们一起来到布帘前面。卡茜亚伸手拉开布帘。

泽西躺在他们的床上。那是张又重又粗糙的床,用短粗的木条钉成,现在这种场合反倒很实用。他手脚都被绑在床腿上。还有绳子绕过他腰间,缠过整张床。他的脚趾末端发黑,指甲正在脱落。绳子磨到身体的地方,有几道明显的伤口。他在拉拽绳子,嘴里发出怪声,舌头肿大发黑,几乎填满了整张嘴,但看到我们进来,就住了口。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咧开嘴笑,牙齿上血迹斑斑,眼珠泛黄。他开始狂笑。“看看你,”他说,“小女巫,看看你,看看你。”他拖着长腔,唱歌一样的声音特别诡异。他身体猛地一挺,整张床向门口方向跳了一英寸,向我逼近,而他就对着我不停地冷笑。“靠近点儿,来,来,来!”他哼唱着,“小小的阿格涅什卡,来,来,来。”这情形和声音,都像儿歌里一样,特可怕,那张床在地板上一下接一下跳动着向我逼近。而我双手颤抖着打开魔药包裹,竭力不去看他。我以前从未如此接近被黑森林控制的人。卡茜亚两只手扶住我的肩膀,身体挺直,非常冷静。我觉得,要不是她在这儿,我已经转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