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6页)

“你带了更多的追随者回到这儿,却失去了和你一起离开这儿的那些人。”上校扬起眉毛,倚在冰冷潮湿的走廊舱壁上。“那个村里的男孩,你的王子,我的女儿,他们看起来全都在躲着你。当然,还有你哥哥——”我猛地往前一步,让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节哀顺变,”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失去家人总是难以承受的。”

我想起了上校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他有妻子,有另一个女儿,但这两个人不在这里。“我们都需要一点儿时间。”我说道,希望他不再深究。

“不要给他们太多,让他们了解你的罪过可不好。”

我没有心情争论,不过他说的没错。我重重伤害了那些与我最亲密的人,让他们看到了我躯壳之下的残忍。

“你刚才提到的‘红血族的困扰’是指什么?”上校继续说,“是否可以告知我?”

在飞机上,我曾对卡尔说我会到北方去。这话有一半是出于愤怒,想要向他证明自己,另一半则是因为那是正确的事,应该去做的事。因为长久以来我忽略了太多事了。

“几天前,我们拦截了一份行军命令,第一支儿童军团正开赴窒息区。”我想起艾达的话,呼吸滞涩。“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穿越战壕,直接走到交战区域,这相当于去送死,是一场大屠杀。一共五千人,命在旦夕。”

“是新血吗?”上校问。

我摇摇头:“据我所知,不是。”

他一只手按着腰间的手枪,挺直了脊背,冲着地板吐了口唾沫:“好吧,司令部命令我协助你,看来我们是时候一起做些有用的事了。”

医务中心很安静,是个等待的好地方。莎拉获准离开银血族专用的营房,手脚麻利地为所有受伤的人做了治疗。现在,所有的床位都空了,只有一个除外。我侧躺着,盯着面前一扇长长的窗户。之前颇不真实的湛蓝天空变成了铁灰色,也许是又有一场风暴要来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今天可不能再看阳光了。床单被浣洗过很多次了,非常柔软,我很想把它们拉起来裹住脑袋,好像那样就能阻止我回忆过去似的。而那些回忆仿佛一道道钢铁波浪,猛烈强硬地袭来。谢德的最后时刻,他的眼睛大睁着,一只手向我伸过来,而后鲜血溅满胸膛。他是折回来救我的,结果自己送了命。此刻的感觉像是几个月前,我藏在树林里,无法面对吉萨和她受伤残疾的手。我只要一想到,要面对家人,面对谢德留下来的黑洞,就觉得难以承受。他们一定在猜测着我身在何方——我这个牺牲掉他们一个儿子的女孩。不过,找到我的并不是巴罗家的人。

“我应该过一会儿再来吗?还是你已经自责够了?”

我猛地坐起来,只见朱利安站在床边。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掉了的牙也归位了,这都该归功于莎拉。他身上的衣服是塔克岛的备用品,很不合身,可他看起来仍然是老样子。我原以为他会对我笑一笑,甚至说句感谢,怎么也不该是冷嘲热讽吧——但那样就不是他了。

“我一个女孩就不能在这儿清净片刻吗?”我气鼓鼓地回敬他,又躺回了薄薄的枕头上。

“据我估计,你在这儿躲了半小时。这可比‘片刻’长多了,梅儿。”我的老先生努力想显得和蔼可亲一点儿,不过显然没成功。

“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我是在这儿等上校呢。我们有一项行动要部署,我们说话的这会儿他正在招募志愿者。”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朱利安可不是好打发的。

“所以你觉得花时间来小睡更有用——比如说,安置其他新血,安抚紧张不安的银血族,接受些医疗护理,或是跟你悲痛欲绝的家人说说话——都不如这有用?”

“我并不想念你的演讲,朱利安。”

“谎撒得真好,梅儿。”他笑了。

他快步走近我,在我旁边坐下了。他身上闻起来干净清爽,想必是洗过澡了。离得这么近,我能看到他瘦了很多,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空洞虚无。就连莎拉也无法治愈思想。“演讲需要听众,而你已经不再听我的话了。”朱利安压低声音,捏着我的脸转向他,让我看着他。我太累了,只好听之任之。“或许任何人都不再听了,甚至卡尔也是。”

“你也要对我大喊大叫了吗?”

他笑了笑:“我那么做过?”

“没有,”我轻声说,真希望自己不必如此,“你没有。”

“我现在还不想开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你需要听的东西。我不会强令你听,不会强令你服从。我让你自己选择,这是理所应当的。”

“好吧。”

“我曾经告诉过你,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我知道你记得。”噢,我当然记得。“现在我要再说一遍这句话。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可能背叛你——即便是你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