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5页)

“传动者,好吧。那你呢,孩子?”尼克斯用胳膊肘戳了戳奇隆,没注意到他消散的笑容。“你有什么本事?”

我把自己丢进驾驶座里,不想看到奇隆脸上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但我的动作不够快,还是瞥见了他尴尬的脸色,僵硬的肩膀,眯起来的眼睛,以及刻薄的冷笑。理由再明确不过了,嫉妒像瘟疫扩散,让他浑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扭曲纠结起来。但这嫉妒竟然强烈至此,很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想过,奇隆也想像我一样,像个银血族一样。他自豪于他的血统,一向如此。当他第一次发现我的变化时,不是还愤怒不已吗?你是他们的人?他曾这样质问我,声音粗粝而陌生。那时候他怒火朝天,可现在的怒火又是怎么回事?

“我会捕鱼。”奇隆挤出一丝空洞的笑意,声音里满是苦涩。而我们任凭这苦涩烂在了沉默里。

还是尼克斯先说话了,他拍拍奇隆的肩膀。“螃蟹。”他边说边晃晃手指,“我一辈子也只是会逮螃蟹而已。”

这多少减轻了奇隆的不快,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而去看仪表盘前忙碌的卡尔——推动拉杆,旋转按钮,让“黑梭”做好了下一次飞行的准备。我感觉到了飞机友善的回应,它内部的电能正在向机翼上的发动机流淌,呼呼的嗡鸣响起来了,一分一秒地积聚着能量。

“看起来还不错,”卡尔突然开口,犹如往不安的寂静中擂了一拳,“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噢,”我结结巴巴地说,“离这儿最近的新血在哈伯湾,两个在城郊,一个在贫民窟。”

我原以为会听到他对闯进戒备森严、高墙壁垒的银血族城市大放厥词,但卡尔只是点了点头。“这不容易。”他简单地提醒道,古铜色的眼睛凝视着仪表盘上闪烁的指示灯。

“很高兴听到你对我们尚且未知的事情发表见解,”我干巴巴地说,“法莱,你觉得我们能行吗?”

她点头,但隐忍平静的面具裂开了缝隙,流露出隐藏着的情绪:兴奋。她用手指在大腿上打着拍子,我则感到一阵不爽:她视此如同儿戏。“我在哈伯湾朋友不少,”她说,“城墙不是问题。”

“那就走吧。”卡尔冷冰冰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赞赏。

飞机猛地向前冲了出去,啸叫着沿隐蔽的跑道疾驰。我的胃里一阵翻腾,这回,飞机向上爬升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引擎发出令人安逸的嗡鸣,我也知道自己暂时没什么事可做,困意就这样骇人地袭来。

我一直半梦半醒,一直也没屈从于全然安静的黑暗,而那正是我的思绪所迫切需要的。飞行让我飘飘忽忽起来,我的大脑却没有完全停止工作。我想像谢德那样,保持假寐,竖起耳朵搜集窃窃私语里的秘密。可是没有人讲话,而且鉴于尼克斯那口沫横飞的呼噜,大家应该全都睡得很沉。只有法莱还醒着,我听见她解开安全带,走到卡尔旁边去了。她的脚步声在引擎的轰鸣之下,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又开始打盹儿,分秒必争地浅眠休息,直到她压低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

“我们正在飞过海洋。”她嘟哝着,很是疑惑。

卡尔扭过头的时候,颈椎“咔拉”响了一声,那是骨节摩擦的声音。他全神贯注地驾驶飞机,没注意到法莱过来了。“感觉正确。”他恢复了常态。

“为什么要从海洋飞过去?哈伯湾在南边,不在东边——”

“因为我们有足够的燃料,可以绕着海岸线飞行,而他们需要睡觉休息。”他的声音里流露出微弱的恐惧。卡尔憎恨水。水能杀死他。

法莱把嘲讽压在喉咙里:“着陆之后他们一样可以睡觉。另一条跑道也是隐蔽的,跟之前那个一样。”

“她不会睡的。只要还有新血处于危险中,她就不会睡。她会一直前进直到崩溃,我们不能让她那么干。”

一段长长的静默。他一定是在盯着法莱看,用眼神而非语言来说服她。卡尔的目光多有说服力,这一点我比谁都有发言权。

“那你什么时候睡觉,卡尔?”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是音量,而是情绪:“我不睡。再也不睡了。”

我很想睁开眼睛,告诉他掉转方向,尽他所能,用最快的速度飞往目的地。我们正在大海上方浪费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决定着诺尔塔的新血是死是活。但是我的气愤被精疲力竭压制住了。还有寒冷。即便在卡尔这个行走的火炉旁边,我的血肉之中也蜿蜒着刺骨的冰冷。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它只在四周安静、我静止深思的时候出现。当我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以及别人加之于我的那些事,这寒意便从心脏的位置冒出来,威胁着要把我撕成两半。我蜷起身子,用胳膊抱着胸口,想止住这疼痛。这多少有点儿用,暖意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然而,寒冰融化之后,留下的只有空洞虚无。这无底深渊,我不知道该如何将它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