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纳·赛克(第4/5页)

没什么可问的,我记得赛拉斯·费内克曾经斥责我。
也许这是最好的建议。
眼下有为数不多的几种可能性,可以解释发生的一切,其中任何一种都可能是真相。倘若铎尔将这些悉数否定,我便完全失去了头绪,比现在还不如。到那时,我就只能假设,或许根本没有计划——也不存在解释。
何必冒这个险?说到底,何必放弃现有的理解?
坦纳·赛克来到我家,安捷文在“彩石号”甲板上等着他,她的履带无法攀爬楼梯。
我可以肯定,他们俩对彼此都是一种安慰。然而我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小心谨慎,充满疑虑。我觉得他们将逐渐疏远,仅仅共同承担痛苦是不够的。
坦纳带给我一张他找到的相片:谢克尔捧着两本书,在图书馆外面咧嘴微笑。坦纳认定,一切能将书本和谢克尔联系起来的物品都是属于我的。我很惭愧,不知如何制止他。
他走后,我看着那张泛黄的纸片。相片的质量并不高,模糊不清的建筑和人影印在纸上,犹如一片疤痕,而这凝结的伤疤赋予纸张新的面貌。疤痕是一种记忆。
我的后背上就承载着舰队城的记忆。
数周前,我卸掉绷带,斜对着镜子,观察嘉水区在我身上写下的印记,那是一条丑陋残酷、令人心悸的语句。
我的后背布满横向的鞭痕,它们仿佛山脊一般自皮肤底下隆起,大致呈平行分布,从身体一侧升起,又从另一侧降下。
它们就好像线脚,把我和过去牢牢钉在一起。
我惊叹地看着这些疤痕,仿佛它们跟我无关似的。舰队城被缝到了我背上,我相信,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将一直背负着它。
许多真相我都无从知晓。这趟莫名其妙的旅程充满暴力与血腥,让我感到既荒谬,又厌恶。总而言之:混乱残酷,却毫无意义。学不到任何收获,也无法欣然忘怀。海洋中没有救赎。
我将背负着舰队城回到家乡。
回家。
铎尔第二次打开门看到我时,一定从我脸上察觉到了什么。他略一点头。
然后他说:“够了,够了,我们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
震惊之下,我颔首致意,并向他道谢。
这就是他给我的礼物,并非因为我们之间仍存有情谊,那都是他假装的。
这是他给我的奖励,是他支付我的报酬。
因为我替他完成了任务,因为他曾利用过我。
铎尔经由我向费内克传递消息,再由费内克传给整座城市。但费内克犯了个错误,疤脸情侣又通过公布真相,置我们于不利。因此铎尔发现仍需要我继续替他办事。
如今他要送我回家,不是出于友情,也不是出于公平,他是在向我支付薪酬。
我接受。
他并不傻,他知道我在新科罗布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舰队城造成威胁与损害。即使我去向议会诉说,也没人会听,况且我本身就是个叛逃者,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终有一天,我将登上一艘被派往鬣蜥海峡行劫的船只。当初在“女舞神号”的甲板上,我曾见过那丑陋的凯邦萨港,或许我可以乘坐小艇进入其中,等待返航的新科罗布森船只出现,再随之前往铁海湾、大焦油河,最后回到城中。
乌瑟·铎尔不会拒绝我,这对他来说毫无损失。
自从离开铁海湾,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等到我们被拖拽回去,那就得一年多了。我要改名换姓。
“女舞神号”失踪了,新科罗布森没有理由继续寻找贝莉丝·科德万。即使城中有哪个好事的无赖依然认得我,去向那些穿制服的混蛋告发,我也已经受够了到处奔逃的日子。再说我不太相信真会发生这种事。旧时光已经终结,我将迎来新的生命。
这一切过后——我曾疯狂而徒劳地企图逃脱——我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所做的事,竟成为返回家乡的关键,而舰队城的记忆被文在了我的皮肉上。
再次开始给你写信,连我自己都很惊讶。自从向乌瑟·铎尔道出真相之后,我以为它就该到此为止了。
当时,我承认自己像个孤独的幼童,急于将这堆纸寄出去,却连要给谁都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