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集市旁有一艘货轮,覆满了藤蔓和攀援植物的花朵。船上盖有雕刻精美的低矮房屋。它的桅杆没被卸掉,但缠绕着植被,形似古树。还有一艘数十年不曾下沉过的潜水艇,一排狭窄的房屋挺立在潜望镜前后两侧,仿佛鱼的背鳍。连接这两艘船的木桥摇摇摆摆,架在集市上方。

一艘蒸汽船被改造成住宅区,船壳上开出新窗口,甲板上有儿童攀援架。一艘方方正正的明轮汽船为蘑菇养殖场提供了场地。还有一艘蛟船,其笼套装饰精良,一排排砖房填满了弯曲圆滑的船身,烟囱里冒出串串黑烟。

有的建筑物上镶着骨头,从灰色、铁锈色,直到绚丽明艳的各种礼仪色调。这座城市里充满外观神秘莫测的房屋,它们杂乱而萧条,丝毫不讨人喜欢,更何况还遭受着腐烂与污秽的侵袭。水上建筑随波浪时起时落,隐约透着凶险。

这些贫民窟与大厦有的栖身于蒸汽商船内,有的则歪歪斜斜地搭建在单桅小艇上。这里有教堂,有医院,也有废弃的房屋,一切都沾染着无休无止的潮气和盐渍纹理,时刻浸淫在滚滚涛声和既清新又腐败的海洋气息之中。

连接舰船的既有链子,也有依靠铰链接合的桁条。每艘船都像是索桥网络中的一枚浮标。互相串联的大小船只构成堤坝,圈在自由浮动的舰船周围。贝西里奥港遮风挡雨,可供舰队城自己的船队和来访的舰只停泊、维修与卸载。

舰队城边缘拴着不少驳船和蒸汽船,而那些最大的舰艇却在四周巡游。远处开阔水域中,有成群的渔船,也有隶属本城的战舰与蛟船,还有绞绳拖网船以及其他各式船只。这些是舰队城的海盗船,它们驶往世界各地,从敌对势力或海洋中劫得货物,然后运回码头。

城市天空中充斥着鸟群和其他物体。越过这一切,越过所有船只,便是无边的海洋。

开阔的海面上,波浪如昆虫一般永不停歇。

大海空旷而令人惊异。

劫持者向贝莉丝申明,她必须接受他们的保护。她是嘉水区的居民,归那对疤脸男女管辖。他们承诺,所有被劫持的人都将获得工作和居所,而这很快便兑现了。中介机构找到这批恐慌而迷惑的新人,依照名单报出姓名,逐个核对技艺与详情,用混杂的盐语唐突地解释工作内容。

贝莉丝听了半天才明白,她可以去图书馆工作,而让她相信这件事又花了更久。

她签署了对方提供的文件。“女舞神号”的军官和水手被强行带走进行“审核”与“再教育”,因此贝莉丝没有心思故意找茬。她心怀愤恨地草草签了名。这叫合约吗?她想要呐喊。大家都知道,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她已经签了。

那些组织结构,那些似是而非的律法,令她感到困惑。

他们是海盗。这是一座海盗城,充满残酷与唯利是图,它生存在世界的夹缝里,从其他舰船上攫取新居民,这是一个浮动的自由城邦,可以合法买卖抢来的货物。证据比比皆是:居民们肃穆的表情和公然佩戴的武器,还有她在嘉水区船只上看到的囚架和鞭刑柱。她心想,维持舰队城秩序的必定是航海律令,也就是鞭子。

但这座舰船之城并非如贝莉丝所料想的那样简单粗暴。还有其他逻辑体系在运转。有打印的合同,有管理新人的事务所。还有类似官方的机构:跟新科罗布森一样的决策管理阶层。

在舰队城,官僚规则之于暴力统治,是平行、包裹和支持的关系。这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城市。她来到了一个跟家乡城市同样复杂而有序的城邦国家。

官方人员带她来到“彩石号”,分给她两间通过螺旋扶梯相连的小圆屋,这是一艘早已颓败的轮桨船,她的房间建在原先的大烟囱里。下方深处,是这艘船的五脏六腑,其引擎曾经通过她的居所排出煤烟。在她出生之前,引擎早就已经熄火。

他们说这屋子是她的,但必须每周向社区办公室缴纳租金。他们预支给她一把纸钞和零钱作为薪水——“十眼币等于一旗币,十旗币等于一塔币。”这些钱币切割不整,印刷粗陋,墨水的颜色各不相同。

然后他们用简陋的拉贾莫语表示,她永远不能离开舰队城,说完他们就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人。

她在等待,但仅此而已。在这座牢狱一般的城市里,她只有孤身一人。

最后,饥饿驱使她走下楼,从小贩那里买来油腻的街头食物。小贩用盐语朝着她一通咕哝,但语速太快,听起来很费劲。她很惊讶,在街上行走时,居然没人来打扰。这是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强烈的文化冲击如同偏头痛一样令人难以承受,周围的男男女女服饰多变而褴褛,街上有许多儿童,还有仙人掌族、虫首族、豪刺族、洛歧斯族、高大的结辛族和弗默特族。螯虾人生活在城市底下,但白天也会来到水上,拖着披覆硬甲的腿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