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他的疤痕跟女人相同,但都是反过来的,右脸上那道长而弯曲,左眼下方的则短而粗糙。他仿佛是那女人扭曲的镜像。

贝莉丝正惊异地瞪视着这对满脸疤痕的男女,那女子开口说话了。

“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明白,”她用流利的拉贾莫语说道,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提高了细柔的嗓音,“舰队城跟其他城市不同。”

这算是欢迎吗?贝莉丝心想。“女舞神号”的幸存者们饱经创伤,不知所措,却只能得到这点回报?

那女人继续发言。

她向他们介绍这座城市。

有时候,当她沉默不语,那男子便会毫无停顿地接下话头。他们几乎像是对孪生子,彼此续完对方的话语。

听他们的叙述很费劲。贝莉丝很好奇,因为她发现,每当这两个面带伤疤的人交换眼神,他们之间就好像传递着某种情感。其中最显著的是饥渴。贝莉丝感觉跟时间脱了节:这一幕到达的场景仿佛像是梦境。

后来,她意识到,他们所说的话她基本都听进去了,这些信息已传人她脑中,并经由意识之下的层面加工处理。等她开始在舰队城中生活,它们便浮出表面,尽管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此刻,她只察觉到那两人间共有的强烈情感,以及女人作出最后陈辞之后,人群的欣喜与亢奋。

那番话过了许久才触及贝莉丝的意识,仿佛她的头颅是某种致密的介质,延缓了声音的传递。

先是一片惊呼,接着有人发一声喊,于是喜出望外的欢呼骤然涌起,数百名疲惫不堪、浑身恶臭,刚才还瑟瑟发抖的改造人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喜悦。欢呼声逐渐升温,起初还犹疑不决,但迅速发展成狂热的庆贺。

“人类,仙人掌族,豪刺人,螯虾人……改造人,”那女人说,“在舰队城,你们都是水手与公民。在舰队城,你们没有分别。在这里,你们是自由的,是平等的。”

终于,他们收到了欢迎礼物。改造人则用喧闹而涕零的谢意来承接。

他们驱赶着贝莉丝和胡乱分配的同伴进入城中,城里各行各业的代表正在等待雇用人手,脸色既严肃又期盼。当她拖着脚步踱出房间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几名首领,惊讶地发现有个人跟他们在一起。

约翰尼斯·提尔弗莱低头看着疤脸男子伸出的手,完全不知所措——并非故意怠慢,但似乎无法决定如何应对。跟杀人凶手和疤脸男女站在一起的老者抚着亮闪闪的白胡子走上前来,高呼着约翰尼斯的名字,向他致意。

贝莉丝被带走之前,所见所闻仅限于此。她下了船,进入舰队城,进入一座新的城市。

这里的住宅就是各式舰船。这是一座建筑在旧船残骸上的城市。

持续的海风中,到处都晾晒着破旧的衣衫。它们在舰队城的窄巷里飘荡摇曳,周围是高耸的砖墙、尖顶、桅杆、烟囱和陈旧的索具。贝莉丝凭窗眺望,满眼尽是错位的桅杆与船首,而船喙与舱楼构成了这座城市的风景线。它就建在这成百上千艘相连的舰船之上,占据了将近一平方英里的海面。

这里有无数水面舰船:细窄的长船,弩炮战舰,斜桁帆船,双桅帆船,从长达数百尺的巨型蒸汽船,到仅一人大小的独木舟。还有一些奇特的船,如乌可奇,一种将脱水干化的鲸尸挖空而制成的平底驳船。数百艘朝向各异的船只通过绳索与摇荡的木制走道纠结在一起,随着波浪起伏。

城里充满噪音。有拴着的狗,有叫卖的小贩,有轰鸣的引擎,有铁锤与机床,也有岩石崩裂。工坊中响着高音喇叭。笑闹呼喝声全是盐语的变体,这种混杂的水手用语是舰队城的通用语言。城市的噪音底下是船儿低沉的呻吟,木头在压力之下吱吱嘎嘎地抗议,皮革与绳索喇喇作响,船体间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舰队城从不静止,桥梁左右摇摆,塔楼倾斜晃动。整座城在水面上漂移。

船只由内至外全都被重新利用。原先的铺位与舱壁成为住房;从前的火炮甲板上出现了工坊。但城市发展并非仅限于船只原有的外壳,而是将其重塑。船体上搭起一片片建筑群,式样与原料各不相同,受到上百种历史与审美风格的影响,互相融合堆砌。

数百年前的塔楼耸立于古老的划桨船甲板上,而水泥巨碑如同额外的烟囱,矗立在从南方海域夺来的轮桨船上。建筑物之间的街道狭窄紧密。街道借助桥梁跨越一艘艘改装的舰船,穿梭于迷宫、广场以及勉强可称为大厦的建筑之间。公园林地散布于甲板之间,底下则是深藏的军械库。由于船体不停运动,表面的房屋因受到张力而现出裂纹。

贝莉丝能看到冬秸集市里的帆布篷,数百艘小划艇和平底渠舟填满了大型舰船之间的空位,没有一艘超过二十英尺。小船通过锁链和陈旧的绳结系到一起,不停地互相碰撞。摊主们正在准备开市,给各自的小店船镶上条幅与招牌,并挂出货物。早起的顾客经由陡峭的绳梯从周围船上下来,进入集市,熟练地在小舟之间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