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祭典(第2/4页)

他带领我走进一个点着蜡烛的低矮房间,粗大的房梁裸露在外,只有几件黑乎乎的十七世纪的死板家具。历史在这里是鲜活的现实,没有缺少任何一点特质。房间里有个洞窟般的壁炉,还有一台手摇纺车,一个驼背的老妇人背对我坐在纺车前,她身穿宽松的罩衣,阔边女帽压得很低,尽管已是节庆季节,但她依然在纺线。房间里潮湿得无法形容,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生火。左侧放着一把高背椅,面对拉着窗帘的成排窗户,上面似乎有人,但我不敢确定。我不喜欢我见到的所有东西,再次感觉到了先前的恐惧。使得恐惧感愈加强烈的正是先前让它消退的东西,因为我越是看老人那张淡漠的脸,那张脸上渗透出的淡漠就越是让我害怕。那双眼睛从不转动,皮肤与蜡也过于相似。最后我断定那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精巧得仿佛出自恶魔之手的面具。他软弱无力的手古怪地戴着手套,在蜡板上用亲切的口吻写字,请我稍等一段时间,然后领我去节日祭典举行的地点。

老人把椅子、桌子和一堆书指给我看,然后转身离开房间。我坐下看书,发现那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发霉古籍,其中有老摩利斯特狂放的《科学奇迹》、约瑟夫·格兰维尔可怖的《撒都该教徒的挫败》(出版于1681年)、雷米吉乌斯令人震惊的《恶魔崇拜》(1595年出版于里昂),其中最可怖的无疑是阿拉伯疯人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的《死灵之书》,而且是被查禁的奥洛斯·沃尔密乌斯的拉丁文译本。我从未见过这本书,但听说过一些与它相关的怪诞传闻。没人和我说话,我只能听见外面招牌在风中晃动的吱嘎声,还有戴着女帽的老妇人默然劳作时纺车转动的呼呼声。我觉得整个房间、这些古籍和这些人都异常病态和令人不安,然而既然我遵从古老的传统,接受父辈的召唤,前来参加陌生的祭典,那么我早就准备好见识怪异的事情。于是我静下心来读书,没多久就战栗着沉浸在了《死灵之书》里,对正常的意志和良知来说书里的内容都过于丑恶。这时我觉得我听见了高背椅所面对的一扇窗户关闭的声音,难道先前有人悄悄地打开了那扇窗户?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紧接着响起的呜呜声迥异于老妇人转动纺车发出的声音。不过这个声音非常轻微,因为老妇人在非常用力地转动纺车,而古老的挂钟刚好敲响。在此之后,我感到高背椅上没有人了。老人回来的时候,我正在专注而战栗地读书,他换上了长靴,身披宽松而古朴的服装,坐在先前那把高背椅上,因此我看不见他的身影。接下来的等待让我精神紧张,我手里那本亵渎神圣的古籍更是如此。时钟敲响十一点,老人站起身,飘似的走到角落里巨大的雕花木柜前,取出两件带兜帽的斗篷。他自己穿上一件,老妇人放下了手里单调的纺线工作,老人把另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两人走向通向室外的大门,老妇人一瘸一拐地缓缓前行,老人拿起我刚才在读的那本书,拉下兜帽盖住他一动不动的脸或面具,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走进古老得难以想象的小镇,天上没有月亮,曲折的街道织成罗网。合着窗帘的窗户里,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天狼星睨视戴兜帽披斗篷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每一个门洞,在这条或那条街道上组成一支支怪异的队伍,经过吱嘎作响的招牌和极为古老的山墙、茅草覆盖的屋顶和菱形窗格的窗户。队伍穿行于陡峭的巷弄之中,腐朽的房屋在两旁层叠交错、风化坍塌。队伍悄然穿过开阔庭院和教会墓地,晃动的提灯拼出怪诞的星座图案。

我置身于默不作声的人群之中,跟随着我一言不发的向导。他们推挤着我的手肘似乎柔弱得异乎寻常,压迫着我的胸膛和腹部软涨得悖反自然。我没有见到任何一张面孔,听见他们说出哪怕一个单词。怪诞的队伍沿着山坡向上蠕行,我注意到所有人正在朝同一个地方会聚,疯狂巷弄的焦点是镇中央那座高丘的顶端,那里屹立着一座庞大的白色教堂。先前在路上爬到坡顶俯瞰黄昏中的金斯波特时我见过这座教堂,当时我不禁心生寒意,因为毕宿五有一瞬间仿佛悬在了阴森尖塔的最顶端。

教堂周围有一片开阔地,部分是教堂墓地,反射出一束束诡异的光线,部分是半铺石板的广场,风几乎扫掉了所有的积雪,旁边林立着一些可憎的古老房屋,都有尖屋顶和突出的山墙。鬼火在坟墓上跳舞,照亮了可怖的景象,却怪异地没有投下阴影。墓地的另一侧没有房屋,我的视线越过山顶,能看见海港上空的闪烁群星,然而小镇却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偶尔有一盏提灯恐怖地起伏穿过长蛇般的小巷,前来追赶此刻正在无声无息走进教堂的人群。我等在旁边,看着人群流淌进黑洞洞的大门,等到最后几个掉队者也进去为止。老人屡次拉我的袖子,但我下定决心要走在队伍的末尾。然后我走进了教堂,令我惧怕的老人和纺线的老妇人走在我前方。跨过门槛进入在未知黑暗中挤满了人的教堂之前,我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外部世界,见到墓地的磷光将病态光芒照在山顶的铺路石上。这时我不禁战栗,因为尽管寒风吹走了绝大部分积雪,但靠近门口的小径上还留着几小块。回望的一瞬间,我仓皇的双眼似乎看见经过的人群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足迹,连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