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蜡烛(第2/7页)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但却又带着某种惊恐痴呆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刚刚受过某种巨大惊骇的小孩子一样。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无疑也是白的,但现在却已脏得令人根本无法辨别它本来是什么颜色。

这么样一个人,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好感。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楚留香对他的印象并不坏。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个受了委屈的脏孩子,只会觉得他可怜,绝不会觉得他可厌。

但他的师父却不同了。大家本来只看到他头上戴的那顶铜盆般的大帽子,这顶帽子几乎已将他整个头盖住了三分之二,令人根本无法瞧见他的面目。但进了船舱后,灯光亮了,这人也总不能用帽子将他整个头完全盖住,所以大家就瞧见了他露在帽子外那三分之一的脸。

虽然只有三分之一张脸,却也似乎太多了——?只瞧了这三分之一张脸,大家的背脊上就觉得有些黏黏的、湿湿的、冷冷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有一条蛇从身上爬过去。

这张脸看来就如同一个蒸坏了的馒头、一个煮坏了的蛋、一个剥了皮的石榴、一个摔烂了的柿子。

谁也无法在这脸上找出鼻子和嘴来。在原来生着鼻子的地方,现在已只剩下两个洞,洞里不时往外面“咝咝”地出着气,那声音听来简直像响尾蛇。

在原来生着嘴的地方,现在已剩下一堆扭曲的红肉,每当他说话的时候,这堆红肉就会突然裂开,又好像突然要将你吸进去。

楚留香可说是最沉得住气的人,但就算是楚留香,看到这人时也不能忍受。他简直不能再去看第三眼。

幸好这人自己也很知趣,一走入船舱,就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他那徒弟也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一双手始终握得紧紧的。

楚留香知道,无论谁只要对他的师父无礼,他这双拳头立刻就要出手。楚留香认为世上能挡得住他一拳的人绝不会太多。

这师徒都怪得离奇,怪得可怕,就连胡铁花和张三的嘴都像是被封住了,还是丁枫先开口的。

他先笑了笑——?他无论说什么话,都不会忘记先笑一笑。

他微笑着:“今日大家同船共渡,总算有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他这话自然是对那灰衣人说的,但眼睛却在瞧着桌子上的酒壶——?这酒壶的确比那个灰衣人的脸好看得多了。

灰衣人道:“在下公孙劫余,别字伤残。”

他长长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各位想必也可看出,在下这‘劫余’两字,取的乃是‘劫后余生’之意;至于‘伤残’两字,自然是伤心之伤,残废之残了。”

其实他用不着说,大家也已看出,这人必定经历过一段极可怕的往事,能活到现在必不容易。

没有人的脸会天生像他这样子的。

丁枫道:“令高足武功之高,江湖罕睹,大家都仰慕得很……”

公孙劫余道:“他就叫白蜡烛,没有别的名字,也没有朋友。”

丁枫默然半晌,才笑了笑,道:“这里在座的几位朋友,可说都是名满天下的英雄豪杰,待在下先为公孙先生引见引见。”

公孙劫余叹道:“在下愚昧,却还有些自知之明,只要有眼睛的人,看到在下这样子,都难免要退避三舍,是以在下这十余年来,已不再存着结交朋友的奢望,此番只求能有一席之地容身,就已感激不尽了。”

他居然摆明了自己不愿和在座的人交朋友,甚至连这些人的姓名都不愿知道。丁枫就算口才再好,也说不出话来了。

向天飞突然站了起来,抱了抱拳,大声道:“多谢多谢。”

公孙劫余道:“阁下谢的是什么?”

向天飞笑道:“我谢的是你不愿和我交朋友,你若想和我交朋友,那就麻烦了。”

公孙劫余只是淡淡道:“在下正是从不愿意麻烦的。”

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其实他就算生气,别人也万万看不出来。

海阔天勉强笑道:“公孙先生既不愿有人打扰,少时必定为两位准备间清静的客房,但现在……”

他举起酒杯,接着道:“两位总得容在下稍尽地主之谊,先用些酒菜吧!”

向天飞冷冷道:“不错,就算不交朋友,饭也总是要吃的。”

白蜡烛突然道:“你是不是这里的主人?”

向天飞道:“不是。”

白蜡烛道:“好,我吃。”

他忽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咕嘟”,一口气便将大半壶酒全都喝了下去。

这酒壶肚大身圆,简直就和酒坛子差不多,海阔天方才虽倒出了几杯,剩下的酒至少还有三四斤。

白蜡烛一口气喝了下去,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胡铁花眼睛亮了,笑道:“想不到这里还有个好酒量的,极妙极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