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10页)

乔已经睁开眼睛,他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的下巴上满是黑黑的胡茬,黑眼睛里充满隐痛……朱莉安娜也不说话了。

“怎么了?”她后来问道,“你害怕了吗?”他不会害怕的,她心想。只有弗兰克才会害怕。乔这是——我不知道。

“卡车已经走了。”乔说着坐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朱莉安娜坐在床沿上,用洗碗布把手和胳膊擦干。

“等我的同伴回来的时候我再上车。他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如果换种情境,我也会这样掩护他。”

“你以前也这样过吗?”她问道。

乔没有回答。你是故意错过卡车的,朱莉安娜对自己说。我看得出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如果他走另一条路回去呢?”她问。

“他一直以来都走五十五号公路。从不走四十号公路。他曾在四十号公路上出过事。有几匹马闯到公路上,他的车撞了上去。在落基山脉国。”乔从椅子上拿起衣服。

“你多大了,乔?”他注视着自己的裸体时,她问道。

“三十四岁。”

朱莉安娜想,那么,你一定参加过战争了。她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疤。他身材匀称,两腿修长。看到朱莉安娜在打量他的身体,乔沉下脸,转过身去。“我不能看吗?”她问道,心里想,为什么不能看呢?整晚都跟他睡在一起,现在却这么矜持。“难道我们是昆虫?”她说,“受不了在阳光下彼此对视——得躲到墙洞里面去?”

他不高兴地嘟哝了一句,只穿着内裤和袜子,摸着下巴朝盥洗室走去。

这是我的家,朱莉安娜想。我让你待在这儿,你却不让我看你。那么,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呢?她跟在他后面进了盥洗室。他在往脸盆里放热水,准备刮脸。

在他的胳膊上面,她看到一个文身图案,是个蓝色字母“C”。

“那是什么?”她问道,“是你妻子的名字?康妮?科琳娜?”

乔一边洗脸一边说:“开罗。”

名字很洋气,她羡慕地想。她感到脸上发热。“我真蠢。”她说道。一个意大利人,三十四岁,来自纳粹阵营……肯定参加过二战,但是在轴心国一边。他在开罗打过仗。这个文身是他们的联盟标志,参加过那场战役的德国和意大利老兵都有这个标志——在那场战役中,隆美尔和他的非洲集团军击败了戈特将军率领的英国和澳大利亚联军。

朱莉安娜离开盥洗室,回到客厅,开始整理床铺。她的动作飞快。

在一张椅子上,整齐地放着一摞乔的东西——衣服、一个小提箱和一些个人用品。朱莉安娜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丝绒盒子,有点像眼镜盒。她打开盒子,往里面瞥了一眼。

你的确在开罗打过仗,当她看到盒子里放着的二级铁十字勋章时这样想到。勋章正面刻着字和日期——1945年6月10日。不是所有参战的人都能得到这枚勋章,只有那些勇敢的战士才有。我想知道那时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当年你才十七岁。

她把勋章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乔正好从盥洗室里出来。她猛然意识到他出来了,心虚地吓了一跳。但他似乎并没有生气。

“我只是看一看。”朱莉安娜解释说,“我以前从没看过这个。是隆美尔亲自给你别上的吗?”

“是拜尔莱因将军颁发的。那时隆美尔已被调往英国,去结束那里的战事。”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手又开始捋前额,手指压陷头皮,像是习惯性的神经痉挛。

“能给我讲讲那次战役吗?”当他重又回到盥洗室刮脸的时候,朱莉安娜问。

乔刮完脸,又冲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这当儿,他给朱莉安娜讲了一点那次战役的事,但不是朱莉安娜想要听到的那种。他的两个哥哥参加了埃塞俄比亚战争,当时他只有十三岁,在自己的家乡米兰加入了法西斯青年组织。后来,他的哥哥们加入了少校里卡多·帕尔迪的炮兵精锐部队。二战爆发的时候,乔和他们并肩战斗,都在格拉齐亚尼的麾下。他们的装备简直糟透了,特别是坦克。英国人把他们击垮了。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有些高级军官也是如此。坦克门得用沙包堆住,不然就会自动打开。但是帕尔迪少校把废弃的炮弹回收,打磨上油之后,再把它们发射出去。他的炮兵部队阻止了1943年韦弗尔将军坦克部队的拼死推进。

“你的两个哥哥还活着吗?”朱莉安娜问。

他的哥哥们在1944年被杀害了,是被英国的突击队员绞死的,就是那些在轴心国后方活动的长途沙漠突击队。在战争的最后阶段,眼看同盟国不能取胜,这支部队变得疯狂至极。

“你现在怎么看英国人?”她犹豫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