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乌拉斯(第4/6页)

“到时候你会说些什么呢?”

他语气中的愁苦让肯恩不知所措。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身子前倾,一只手痛苦地揉着额头。“呃,”他说,“我必须向你说明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以及之前为什么要来这个星球。我来这里是为了这个理论,纯粹是为了这个理论,来向别人学习、向别人讲授、跟别人分享这个理论。你看,在阿纳瑞斯,我们是与世隔绝的。我们不跟其他人或跟其他外星人交谈。在那里我无法完成我的工作。即便我能够完成,他们也不会想要的,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于是我来到这里。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对话、分享。在光实验室做的那个实验证明了原先无法证明的东西,而来自外星球的一本叫《相对论》的书也提供了我所需要的外来刺激。所以,最后我终于完成了工作。还没有把它写成文字,不过我已经完成了公式和推理,这个理论其实就已经完成了。不过对我而言,这些想法并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对我而言,我所在的社会也是一个理论,我是被这样一个社会所造就的。这个理论就是自由、变革、人类团结,这同样重要。尽管我很愚钝,最后我还是发现,如果我努力去实现其中的一个抱负,物理学的抱负,那我就背叛了另一个抱负。我就要听任资产者从我这里将真理收买走。”

“那你还能怎么做呢,谢维克?”

“难道除了出卖自己的东西我就别无选择吗?这世上难道没有礼物这样东西吗?”

“有的……”

“你明白吗,其实我想把这个理论给你们,还有海恩和其他的星球,还有乌拉斯星球上的各个国家,给你们所有人?那样的话,你们谁也不能够借此凌驾于他人之上,也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富有、打更多的胜仗,伊奥国就是这么想的。那样,你们就不能将这个理论用于牟取私利,只能用于谋求公众的福祉。”

“最终,真理通常都是服务于公众福祉的。”肯恩说。

“最终,没错,可是我不愿意等到那时候。我只有一次生命,不希望将它耗费在贪得无厌、牟取私利和无休止的谎言上。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主子卖命的。”

跟他们谈话之初相比,肯恩的平静已经显得很勉强,更像是一种装出来的样子了。谢维克的人格力量强大得令人生畏,任何自我警示的意识或是自我防卫的考虑都不能将其遏制。她被他深深地震撼了,看他的眼光中已经带上了同情和一定程度的敬畏。

“造了你的那个社会,”她说,“是什么样的呢,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听了你在广场上的演讲,讲阿纳瑞斯,边听边掉泪,不过我当时对你的话并不全信。人们说到自己的家乡、说到远方的某个地方时总是会这样……可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身上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只是想法。”他说,“而且,我也正是基于那样的想法来这里的。为了阿纳瑞斯。我想,既然我的同胞们拒绝去看外部的世界,那我也许可以让其他的人来关注我们。我想我们最好不要被一堵墙隔开,最好能够融入其他的社会,与其他的星球连为一体,彼此互通有无。可是我错了,完全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当然……”

“因为在乌拉斯没有我们阿纳瑞斯人需要的东西!一百七十年以前,我们空着双手离去,我们是对的。我们什么也没带走,因为在这里,只有国家和他们的武器,只有富人和他们的谎言、穷人和他们的不幸。在乌拉斯,一个人没有办法凭着良心公正行事。如果一件事情不能带来利益,那你就没法去做,人人都患得患失,对权力满怀渴望。在彼此不知道或者没搞清楚谁‘级别’更高之前,两个人之间没法互道早安。你不能像兄弟一样对待其他人,你对他们要么利用、要么支配、要么服从、要么欺骗。你不能接触其他人,虽然他们并不会让你一个人独处。没有自由。这是一个盒子——乌拉斯是一个盒子,一个包装盒,包在漂亮的蓝色天空、草地、森林和大城市中间。你打开这个盒子,里头是什么呢?一个灰尘遍布的幽暗的地窖,还有一个死人。这个人一只手被子弹打掉了,因为他向别人伸出了手。最后,我进入了地狱。迪萨尔说得没错,就是乌拉斯,地狱就是乌拉斯。”

他满怀激情,话说得很坦率直接,还带有那么一点点的谦恭。地球大使又一次以那种带有警惕同时又夹杂着同情和惊叹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坦率直接有些无所适从。

“在这里我们都是外星人,谢维克。”她终于开口说道,“我来自一个更为遥远的时空。不过我觉得,对于乌拉斯,我倒没有你那么格格不入……让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看这个星球的吧。在我,以及所有看到过这个星球的我的地球同胞看来,在所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中,乌拉斯是最为和善友好、最具多样性、最美丽的一个星球。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星球就像天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