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岑瑜看着这颗小花树。

那日他的所言隐隐在耳边回响。

生老病死,都是在所难免的事,花会凋谢,人也会离开。这世上万物有矩,天道有常,红尘间的苦乐都不会因着一个人而改。

却独独只有她,能率性而行。

就像一只暖和又柔软的猫儿,轻轻跃到他心尖。突然打了个滚儿,挑起一阵温柔的悸动。

惊讶不已,更措手不及。

他想忘记的,想隐藏的,想抹去的,那些不能被掌握的过去,就如同一道道带着砂砾的原野烈风,将他雕刻成如今这般模样。

而她穿过这片荒原,竟如同阳光穿透春日的湖水,轻而易举。

一眼望尽湖底,不费一言一语。

冬天花儿难寻,京城里也没有晒干花的风俗,她如何找来这么多完整的花?

岑瑜小心翼翼地关上窗。

屋内没有点蜡烛,有种傍晚般的昏暗。

他伸出手去触摸那花儿,花瓣细微地颤动。

映枝送的花树算不上好看,他曾收到过玉石作的树,南海的珊瑚树,紫檀根雕的老树。

可要说哪里特别,大概是别人用了十分的心意准备礼物,而她用了十分的心意愿他欢欣吧。

岑瑜感到一阵温暖从心间涌出,流过四肢百骸,甚至温热了眼眶。

花永远不会凋谢。

那人也,不会离开?

岑瑜想到此处,双眼蓦地一亮,心跳从未如此的快,甚至指尖都在颤抖。他攥紧了右手,取过大氅披上,快步走出屋门。

守门寇真见了,忙抱拳道:“殿下,您该回东宫了,马上……申时了。”

一句话如三冬冷水,浇在岑瑜的头上。

那股子温热渐渐退回心间。

是。

申时了,该回去了。

要见她,不是此时能做的事,还是一件冒风险的事。

岑瑜的双眼暗了暗。

*

飞燕宫里,寿王生母陈贵妃正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桌上摆了八样拼盘,鲜活生动,分外讨喜。

旁边受邀而来的福安乡君衣带素雅,簪花绾发,也坐在旁边,取了一牙柿饼嚼。

宫女带着杨黛进来时,福安乡君正说着什么事,将那陈贵妃逗得咯咯笑,保养得当的脸上也绽开了细纹。

“这是杨姑娘来了。”陈贵妃朝着杨黛招手道,“这是福安乡君,说不定你们都曾听过彼此呢。”

杨黛一瞄对面,脸上带着三分客气,心下却不屑。

前太傅被罢官多久了,听说前些时候什么都没查出来,人却病死在大理寺牢中了。

兴许就是陛下可怜他们赵家,才没把这乡君的名头也剥走。

这位福安乡君还能进宫来?不过就是凭着她娘和贵妃的闺中交情罢了。

杨黛当年也巴结过陈贵妃,就是为了寿王殿下,而陈贵妃性子好,也从未拒绝过她。

不过,那都是秋猎以前的事了。

这次陈贵妃叫她来,明着说赏雪,难道与寿王殿下有关?

对面的福安乡君看到款款而来的杨黛,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

半年前,她还是太傅的嫡长女,家中父兄都在朝中任要职,放眼全京城也没几个拥有乡君封号的外姓贵女。

半年来,她受尽了冷眼与讥讽,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不好受。

所以陈贵妃给她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陈贵妃脸上一派温柔:“杨姑娘近来可好?”

杨黛不敢马虎,恭恭敬敬地答了。

陈贵妃搁下茶盏,笑道:“我皇儿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呢,杨姑娘骑射技艺精湛,敢冲进秋猎场上去。要不是宫人们办事不利,让那山虎逃走,怕就是秋猎场上的同列第一了。”

杨黛谦虚了一句,垂下眼眸。

陈贵妃为何提这事?杨黛留了个心眼。

这京城里的勋贵圈子都知道秋猎那天发生的事。贵妃这话里的意思,是拿她与岐阳郡君作比?

福安乡君也附和道:“是呀,杨黛姐姐往年都是同列第一的,就是这次出了点意外罢了。”

杨黛心下不屑,谁是你姐姐,福安怎能和她相提并论。

但面子功夫却做得十足。

“是我技不如人。”杨黛垂下眼,握紧了拳,果真如此。

想到岐阳郡君,她心中就一阵复杂,既羞愧又别扭。

福安乡君与陈贵妃对视一眼。

杨黛是个骄纵的大小姐,稍一撩拨,她就会像疯狗一般蹿出去,只哪儿咬哪儿,好用极了。

陈贵妃抚袖,她袖摆上的牡丹浓艳,衬得她端庄的面容丰盈艳丽,若是贵妃的模样气质有个标准,那她一定是典范。

“杨姑娘切莫妄自菲薄,冬至那日有宫宴,贵女之间还有投壶比试。以杨姑娘投壶的技艺,本宫就等着姑娘出彩了。”

陈贵妃看杨黛的目光慈和中掺着期待,有如看儿媳一般。

杨黛压下心中诡异的感受,笑着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