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映枝是掐着点进的门,或许稍稍来迟了。

进门时她向蒋夫子赔礼,但蒋夫子仿佛并没有在意,只是让她回座上,然后开始讲课。

映枝低着头取开镇纸。

不对,自己走的时候,明明把书放在这里了,而现在却是一叠散碎不成册的纸张。

可没了书该如何上课?昨日的功课她识全了字,却没有背下来。

映枝心头一跳,微微侧头,看见靠墙那边的福安乡君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映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的纹路,这是一叠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要不要打断蒋夫子?

此时打断蒋夫子,是不是不合规矩?

算了,一个时辰快些过去,说不定回家时姐姐就说离开莲院的事了。

日头渐渐升高,蒋夫子讲完了整篇,身边的贵女们都在齐声吟读,映枝耳朵里听着声音,头垂着,嘴却紧抿。

“岐阳乡君,为何不和大家一起读呢?”蒋夫子扫视台下,皱着眉头。心道乡君从前学识不行,认真却是认真。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还跑神了。

昨日太子殿下说今日要陪长宁公主来女学的西长廊,岐阳乡君方才一定是见过殿下了。

蒋夫子劝道:“岐阳乡君,你要专心在书上。”

周围的姑娘们都憋笑,靠墙边的福安乡君忽然站起来道:“蒋夫子,岐阳乡君今天把书丢了。”

映枝急声辩驳:“我没有。”

“那你的书呢?拿出来呀?”

映枝紧紧扣着自己桌上的纸张,没有动。

福安乡君嗤笑一声:“撒谎心虚了?大家之前都看见了,你满院子找书没找到,随便拿了一叠纸滥竽充数!”

福安乡君身边的几个姑娘纷纷应和,都说看见了。

蒋期渺刚才出去见长宁,没在莲院里,此时她伸头一看,映枝桌上那叠分明是姑姑经常拿的残卷拓本。

“岐阳乡君,你哪里拿的就赶紧放回哪里吧。”蒋期渺不太舒服,即使福安乡君平日里的行为有点过,她也不应该偷拿姑姑的拓本充数。

这残卷拓本其实不应该流到女学,但是姑姑曾再三保证有办法将残卷修复好,身为翰林掌院的父亲才松了口。

蒋夫子远远看着,映枝桌上那叠纸有几分眼熟,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伸手抄起旁边小桌的镇纸,下面只有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卷,却独独没有她的残卷拓本。

“岐阳乡君,能否给我看看你桌上的纸?”蒋夫子额间渗出冷汗,只祈求拓本能完好无损。她这几年过得糊涂又窝囊,最后这点念想别再破灭了。

映枝捏紧了这叠纸,站起身递出。

蒋夫子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双手颤抖,疾步走来甚至有些失态,她一眼看见那纸上的字,心咚地一下落地。

“乡君真是……”蒋夫子抚着额,呼吸几下平复心中的狂跳,“乡君明日就去书舍了,手头的书丢了也无妨,我会给你重选一本的。”

什么?福安乡君瞪大了眼,这个野人居然能去书舍?

“夫子,这样哪里公平!”福安乡君站起身,恨恨道,“凭什么岐阳乡君能去书舍?论学识她大字不识,论德行她居然偷窃!”

“我没有偷窃。”映枝一字一顿道,“我刚才出了莲院,没有偷拿蒋夫子的纸。”

福安乡君心中妒火煎熬,怨气在肚子里横冲直撞。

江柔去也就算了,但映枝这野人凭什么去?她堂堂太傅嫡长孙女,容貌才情都算是一流,江家两个姑娘,一个长得姿色平平,一个脑子里都是水,哪个比得上她?

蒋夫子恍然反应过来,去书舍这件事不该在学堂上说,刚才急火攻心,一时失了分寸。

“诸位请坐,此事与课业无关,我们继续上课。”她刚要接过映枝递来的纸,又听福安乡君尖酸的声音。

“蒋夫子,请问岐阳乡君为何能去书舍?若是她能去,那么女学的公正何在,您从前教我们的都不算数吗?”

“这……”蒋仪心里憋闷,福安乡君的祖父是当朝太傅,自己断是不敢得罪她的。但想起这残卷拓本,找了个理由道,“岐阳乡君对这残卷的修复……有……”

“蒋夫子想说有什么?”福安乡君挑眉,“一字不识,进女学爬树玩吗?”

映枝看蒋夫子为难的模样,镇定道:“我还算认得几个字。”

这纸卷上的字,她的确认识,并非福安乡君所说的大字不识一个。

蒋夫子眉头微皱。

福安乡君怒意冲脑,这个野人还死要面子?

她上下扫视映枝,冷哼道:“我又不是无理取闹?岐阳乡君连诗三百都读不出来,可见真的不识字,就别丢脸了。”

映枝向来不说诳话,她低下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启声读道:

“知道之易也易,云者三日,子曰此道之美也……”①